王老道回观邀众友 老苍头书斋搭经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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诗曰:

只为玄门术太低,酿成祸患苦相欺。

顽皮道士遭羞辱,忠义苍头暗惨凄。

宝剑空持无用处,灵符已假便生迷。

群狐大逞妖魔技,须待纯一陽一到此携。

话说众妖狐闻听洞主吩咐住手,便一齐放下荆条,将各自拿的手帕俱都一抖,借遁光一齐回洞。王老道自觉羞愧,尚不敢抬头,先慢慢的偷眼看了看,一个个俱都不见踪迹,于是放开胆子,复又往四下里仔细一望,方知这些女子已皆去净。此时也不大声儿说话了,一面哼哼着向苍头说道:“今日我可丢了人咧。你也不来劝解一声儿。”

老苍头走至近前,先用手将他搀起,说:“我的道爷,你老还禁的住几荆条。我要将妖一精一劝恼了,若再打起我来,同你老一样,我可就早见了阎王爷了。快请起来,同我到前边用斋去罢。”王半仙道:“我这嘴脸怎好前去见人?你快将门开放,当个屁放了我罢。”

老苍头听罢,不觉心如刀绞,忙将王老道扯住,说:“如今神仙爷将妖一精一得罪了,妖一精一岂肯歇心饶恕我家?我的神仙爷,你老若再去了,谁还能保我们公子之命?今日你老虽然未能降了他们,咱们慢慢的再想主意。常言‘胜败乃是常事’,你老倒不必如此愧怍。回来用斋已毕,奉求你老细细的写一道神疏,至诚向空焚化,哀告上天神圣怜悯老奴的愚衷,把我余生一陽一寿借与我家公子,我这把朽骨情愿抛残,留下小主人的性命,不灭周氏宗支。你老将此情达告过往神祗,奏与天曹俯垂鉴佑。你老虽体上天好生之德,大发慈悲呢。常言道‘救人一命,胜造七级浮屠’,你老若一撒手而去,不但周氏断绝香烟,你老见死不救,未免也有过处。况出家人同有善念,你老若从此袖手旁观,我还往何处再能找似你老这等半仙之体去?还求神仙爷竭力搭救我一宅性命罢。”

此际,王老道见苍头凄惨悲声,实在的进退两难。自己心里暗想:“妖一精一大约无别的本领,不过以多为胜。莫若我也多集几个道友,与他们一对一个,就许可以取胜了。”

遂望着苍头说道:“你既然这等恳求,我只得仍给你们设法。适才我并不是要走。我想着要掏寻我师傅去,问问他,传授我这些符咒怎么捉妖治病倒不灵,挨打却这么快。倒是教的错了,还是学的差了?我挨顿打倒不要紧,叫人连我师傅的法术都瞅着不高。我若在深山古洞摸着了他,我老爷两个总得嚼会子牙呢。”苍头听说去找他师傅,连忙问道:“令师是那位仙长?”王半仙道:“你站牢稳了些,要提起我师傅,还唬你一溜跟头哪。”苍头道:“是谁这样大名声?”王半仙道:“叫甚么,‘海里奔’。”苍头没听说过这名儿。王半仙道:“不是‘海里奔’,莫非是‘虎里槟’吧!”苍头道:“没有,没有。大概是吕洞宾老祖吧。”王半仙道:“是他,是他!我是要试探你认得不认得。你敢则也知道这么一位有字号的好朋友哪。你可老实等着我罢。我找了我师傅来,咱大家夥儿同妖一精一打场热闹官司,准保万不含乎。我找我师傅可是找去,把妖一精一可是交给了你咧,要跑了一个,可向你要俩。你放心罢,这一件事全都在我姓王的身上就是咧。”说罢,假装没挨打似的,掸了掸尘土,摔着手一直的便出了周宅后门而去。

一面走,一面低头暗想道:“我自身入道院,本来没学过一点法术。可巧今儿晦气,遇着这些恶妖怪,被他们羞辱了一场。早知如此,很不该应允。倘若素日有些功夫,借着纯一陽一老祖的名声,制服了妖一精一,不但受周宅千金谢礼,而且还为同道增光,也显自己的名。今反挨了这顿荆棍儿,岂不丢人太甚?这个脸须得想法找回才好。那怕到了观院里,给众道友磕头,也要叫他们帮扶我将妖赶跑了。不然,令外人知道,岂不轻薄于我?这个跟头实在栽的无味。但我到观内不可露受打的样儿,须得这般如此的说去,管保道友必来。”于是慌慌张张,假带满脸怒色,一径入了迎喜观内。

且说这个迎喜观,原是一座老道的长住处。地界宽阔房广多。其中居住的老道,聚集极众,虽无飞升的真仙,却有修炼的道客。此时大众俱在院内讲论道法,只见王老道带怒狼狈而归。大众看着他走至切近,一齐问道:“王道友今日出去,生意可好?为何这等模样回来?”

王老道在路上已经安排妥了主意,今听大众一问,便故意叹气说道:“众道友你们猜,周家是怎么宗事?原来竟是些年轻的女子混相窝反。我起初一去,老苍头说妖一精一闹的甚凶,我便连忙施展法力。那知刚到他们公子书房,便从里面风摆柳似的出来了好几个最美貌的姑娘。我恐是他们的内眷,正要躲开,老苍头说:“那就是妖怪,快用宝剑捉罢。”并不是咱们攒细,果然是三头六臂,青脸红发的一精一灵,那怕咱与他拼了命呢,这都使得。我想几个柔弱女子,怎好与他们相斗?常听人说‘男女授受不亲’,咱要与这些小娘们动手动脚,未免叫人瞅薄了。再者又怕染了咱的仙根,故此不肯同他们较量。谁知这周公子竟招的些个会武艺的女孩子,见了我这样年纪,以为可欺,便不知进退起来,暗中给我个冷不防,一齐上前,将我按倒,拿荆条棍倒把我好抽。将我抽急了,将要用宝剑乱砍。他们一展眼睛便都跑了。就象这么白打白散,咱这迎喜观岂不软尽了名头,令人耻笑?所以他们的千金谢礼,我也没要,总得找回这气来。我想我虽衰败无能,我这有法力的师兄弟多着哪。我们一笔写不出两个道字来,他们眼看着我跌了窝脖跟头,再无称愿之理。我回来时,已将这话发了出去。别管怎样,望求众道友有愿去的助我一膀之力,不欲去的帮我个妙计。等着报过这仇来,再与老苍头要谢仪。”

众道听王半仙之话,一齐信以为真,同动了不平之气,一个个发恨说道:“咱同是老君门下正派,王道友既然被欺,我等也无光彩。他们别说道教缺少人物,这等任他们放肆。要叫这些女子白期负了,谁还敬咱迎喜观是有名的道院?咱去报仇,也不用与他们对打,等着这几个毛女儿出来,咱大众也不怎样他们,一齐将他们用绳捆上,两人抬一个,全弄在咱这观里来,重重羞辱他们一顿,再将他们放回去,叫他们不好见人。周公子若是知道,也就不要他们了,从此,那病也许好了。咱王道友这脸可就找回来咧。”

有两个年长的道士说道:“这么办使不得。这些女子准要是人,仗着道友众多,固可捉的住他们。然要弄在咱道院里来,未免叫人犯疑,说咱们作事不正经。再者,这些女子倘若真是妖一精一,咱要同他们动手,焉能准保敌得住他们?咱们先问到底的这些女子准是人、准是妖,再作定夺。”王老道听罢,说道:“我也辨不很准,要瞅他们一展眼走的那等快,多半是妖一精一。”众道士说道:“若是妖一精一,更觉可恶咧。他们既然修炼,应该敬重道教。他们见了王道友画符持咒,就当假装惧怕,速行躲避,这才是知时务的妖怪。他们反给道友个没意思,是何道理?如今咱也不必论他是人是妖咧。咱们给他个两全的道儿罢。”王老道听了,忙问:“怎个两全的法儿。”众道说:“咱们大众俱奔周宅,在他书院令人搭起一坐高台,咱们坐在上面,将《天罡》齐齐整整念七昼夜。这些女子要是人呢,见咱们眼目众多,大约也不敢再进书室;若不是人呢,咱们念的这《天罡》,慢说是妖一精一,就是得道的仙子也得远离。到那时,没有了别的动静,咱就说仍须大施法力,将妖一精一与他们剪草除根,好再多受用他们几天。然须先对周宅讲明,每日预备三餐,极要丰盛。你就说,我们俱是请来白帮助的,不图甚么,须得如此。然后,等着咱们回来时,再给王道友叫他们写千两银子的布施。你们说这个道儿好不好呢?”

王老道此刻已将挨荆条的难受撇在度外了,听见众道说的这法儿,又得吃喝,又得财帛,不觉心内暗喜,连忙对大众说道:“众位道友既有这等高见,务祈同我走这一次罢。”众道士说道:“咱们同是道门枝派,气体相关,不分彼此。王道友只管放心,不必游移,我等一定相帮。事不宜迟,速速到周宅说去罢。”王老道点头,急忙复至周宅。

进了门房,叫人回禀了一声。老苍头闻听,连忙迎接入了客位,问道:“神仙爷回来了,可曾请得令师尊下降?”王半仙道:“我为你们这事,可大费了力咧。我好容易到了海上仙山之处,找遍了三岛的仙境,末后在蓬莱岛内,方见了我师傅。我还未曾告诉他老人家,我师傅便早知道咧,先叫我坐在个神仙椅上,令仙童给了我一杯仙茶。我师傅对着我说道:“徒儿,你原来受了妖一精一的委屈了。这也是前生造定的因果,该有这场疼痛之灾。本当下凡给你报此仇恨,无奈这几个毛崽子妖一精一也值不得我身亲临尘界。我今传授你个奇绝法,包管把那些毛妖一精一唬的他们尿流屁滚,连他姥姥家都认不得了。于是将诀法尽给了我。我忙着磕了个响头。我又想起,这诀法虽然学会,尚不知怎么施展,正想要说:‘将用法亦求恩师赐教’,我师又早明白我的心意,乃复行吩咐我道:‘你回去,先到周宅派人搭起一座法台,愈高愈好,再叫周宅多备酒肉。你从此可要开荤破戒,将你们观里众道友邀上他十二位,我再赐你一部《天罡经》,连你共十三位,一齐念起。往来念他七昼夜,管把妖一精一捉净了。’说罢,还叫我‘不许索讨钱财。等着完了,只叫周宅主人到观里五道庙前,写五百六十两银子布施。倘或周宅事毕之后负心不给,五道爷自必叫他们受报应,那可不是玩的。徒儿,你可记着。天也不早了,你下山去罢。’我就回来。这都是我师傅嘱咐的话,叫人不可不信。所以我连歇歇腿都没有,就忙找了你来了。”

此时老苍头已是心迷意乱,只得百依百随,忙说道:“令师既这等吩咐,岂敢不遵。”便急忙聚集众工人,搭台的搭台,备酒席的备酒席。不好拙比,就仿佛办丧事的一般掉起来。常言说“为人最怕挠头事”,老苍头被妖搅的毫无主见,这王老道之言明明不近情理,他听着竟是实的一样,只求有人捉了妖一精一,就花费千金也不吝惜。正是所谓‘得病乱投医’。

且说众工人将该预备的,件件俱都安排妥当焉,等这些嘴馋的老道好来吃这七天七夜。这王老道见法台搭起,酒席齐整,欣欣然便忙回了迎喜观见众道友,将周宅布置的话,俱都一一说明。众道听了也甚欢喜,以为这好酒席一定吃到嘴里咧。于是,忙差了四个伙工道士,挑着神像、疏表、香烛、供器、法衣、乐器等物,凡应用的,一概全都先送至周宅。随后,王老道领着那十二个道士,拿着踏罡步斗的宝剑一齐来到。又令当伙居道的铺垫在法台上,设摆整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