联二乔各说心间事 聚五美得遂梦中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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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深铜雀美于秋,双锁更风流。灯前各谈幽情,分外意绸缪。联五凤,共衾裯,姿嬉游。当年异梦、昔日想思,此夜全勾。

《诉衷情》

却说何鳌既已伏诛,塘报到了青州府,李如白闻了此报,心中大喜道:“瑞生不共戴天之仇至此也算报复的尽够了。我想何鳌与吾友结冤,偏偏犯在我手,这是上天明明假手于我替友报复之意,亦可以答天心而报知己矣。且吴瑰菴之祸,原因契交朋友、护救山鹤而起,今何鳌既诛,不唯瑰菴之气吐而山鹤之冤亦雪矣。山鹤之冤雪而瑰菴之气尤吐矣。我当差人驰报南昌,庶令瑞生兄闻而欣慰也。”于是将何鳌、王学益同弃西市及瑰菴、山鹤蒙赦放还,吴瑞生奉旨复姓之事修成一札,差一家人同书童赴南昌送去。

看官你道书童因何在此?前事抚台因瑰菴、山鹤俱被何鳌诬陷,遂触目警心,恐青州府狱中犹有冤枉。素知李知县片言折狱,故特行文委他一一检阅众囚。李知县检到书童,方知他亦受何鳌之害,遂令禁卒将他放出,带回官宅而去。正欲着他往南昌送信,适值遗此家人,命他带伴同行。书童因久系圈套,不得见主,一承此命,就如开笼之鸟一般,恨不得一翅飞到主人面前。因他带着那个家人星夜拍马趱行,就如置邮传命一般快,不消月余,便即到了南昌。问到刑厅衙门,进后宅见了主人便叩下头去,将书呈上,李刑厅接书拆看,才知仇人已诛灭,父亲与山鹤蒙赦放还,自己亦奉旨复姓,遂不觉喜形于色道:“大仇已报,我吴麟美庶无愧于子职了。”遂问书童道:“我闻你自寓所回家报喜,便被何知府擒去送监禁锢,不知你以后如何就得出来了?”书童遂将李知县奉抚院文检狱放出之事述了一遍。说着话,忽一家人禀道:“抚院老爷有请。”吴刑厅便即出来宅门,向抚院衙门而去。到了后宅门首,传了梆,开了宅门,抚院迎出,让至书房,行了礼坐定。茶毕,抚院便道:“恭喜贤婿,老夫适接塘报,才知何鳌老贼今已正法,令尊公亦蒙赦放还,贤婿又奉旨复姓。大仇已报,不久父子团圆,可喜可贺。”吴瑞生答道:“适接山东青州府益都县知县李兄一书,愚婿也早知此事,方欲驰报岳翁,乃先蒙岳翁宠召,赐此佳音,佩感多矣。”抚院又道:“令尊公既蒙恩赦还,可速接来,以奉色养,兼行娶妻必告之礼,以便卜吉与小女并甥女完婚,老夫生平之愿足矣。”吴瑞生道:“愚婿正有此意,谨依台命。”又吃了一杯茶,随即告别。到了自家宅内,忖道:“此时部文想也不久将到岭南,九江口较崖州路近,此时或者到了。”遂一边吩咐马夫赴崖州按取山鹤,一边吩咐轿马赴九江口迎接父母。

话休絮烦,却说瑰菴与老夫人一自到了南昌境界,吴瑞生已早排了仪仗远远迎接。吴瑞生接着,便随轿而行,又有阖府官员、紬衿人等亦陆续出郭迎接,瑰菴俱下轿一一还礼,然后上轿前行。不多时,到了刑厅宅内。五载离别一朝团聚,一时悲喜交集。这是人情所至,不必细述的了。吴瑰菴开言道:“孩儿自九江分别到任以后,不知如何就报了大仇,如何又遇了恩赦,致令骨肉团圆?”吴瑞生从头至尾详详细细说了一遍。瑰菴听了大喜道:“多亏孩儿有志,才有今日。不然你爹娘便久戍他乡,永无出头之期矣。”老夫人又道:“总是咱家没伤一陰一骘,所以神佛保佑,否极泰来,吉人天相之言于此验矣。”说着话,忽报山鹤野人至。看官你道岭南较九江甚远,如何此时也就到了?原来崖州至南昌俱是水路,又且都是下流,兼连日遇了顺风,所以来的这样爽快。却说瑰菴与瑞生将山鹤迎进,到了书房,作了揖,山鹤说道:“只因小弟一首俚言,累及兄台受刑远谪,今又幸承令公子出力,雪此奇冤,远接小弟至此,得与兄台相晤。波及之恩不啻天高地厚,弟当世世衔结矣。” 瑰菴道:“吉凶同患,良友之谊。弟与兄台情同手足,就是小儿聊效一臂之力,也是分所当然,况此实抚台金公一疏之力所赐,小儿何力之有焉?”说罢,方才就坐饮茶。不一时酒肴俱到,五载睽违,一朝聚首,不觉话长。说到各自远谪处,便互相太息一番。说到严、何败落处,便互相称快一番。说到目下聚会处,又互相欣慰一番。说说笑笑,不觉日落西山,直到星移斗转,方才就寝。

到了次日,梳洗方毕,忽报抚院老爷有帖请太老爷,吴瑰菴向山鹤野人道:“吾感金公厚德,意欲亲诣叩谢,念他是封锁衙门,不便进谒,今承此召,便当乘机拜谢矣。”山鹤道:“亦借鼎言代弟转致。”吴瑰菴别了山鹤,直赴抚院衙门而去,到了后宅门首,将手本传入。不多时,金抚院开门迎出,让至书房,方作着揖,吴瑰菴便双膝跪倒,金抚院一手拉着道:“亲公请起,弟断不敢当此礼。”彼此谦让多时,方才就坐,又彼此说了几句套话。三杯以后,金公便向吴瑰菴道:“弟有一言相启,吾有一弱女,并一甥女,前下自揣,曾托敝契赵肃斋、郑汉源作伐,已许配令郎,使欲卜吉权行赘礼,令郎乃以娶妻必告为辞,今幸一家完聚,承亲公光临敝院,就便同择吉辰,粗备妆奁,将小女并甥女送过门去。不知亲公尊意以为何如?”吴瑰菴打一恭道:“辱承雅爱,不弃寒微,遂致蒹葭得倚玉树。何胜欣慰!”金公道:“既蒙金诰,荣幸多矣。”便令人请出赵、郑二生来相见,揖完坐下,金抚院便叫人拿过历书,大家一看,五月十六日是个黄道吉辰,兼合周堂不将,择定此日迎亲。酒筵已毕,瑰菴便起身告辞,抚院送到大门以外,方才别了。瑰菴回到宅内,将联姻金宅、卜吉迎亲一事逐一与夫人细说。夫人闻之,喜不自胜。

正是光一陰一迅速,不觉来到十六之辰。瑞生唤进班头,吩咐备彩轿二顶,鼓乐八名,宫灯十二对。是夜到了四鼓,瑞生便吩咐诸色人等排班前行,自己乘轿在后,来在抚院门前,一层层门俱大开,早有听事的人在此伺候,报入宅内,抚院闻之,便穿猩红吉服出来迎接。揖让之谦恭,席筵之盛美是不待细说的。

且说翠娟、兰英,丫环与他梳洗插戴已毕,妆点的花团锦簇,如天仙帝女一般。娶婆频催上轿,母女分离也未免各含酸楚,落几点关心热泪。养娘拥扶着到了檐下,方才双双上轿。前厅瑞生也便起席告辞,出了宅门上轿,金昉亦坐轿相送。傧相骑马,插花被红,在轿前引路。一路龙笙凤管之音响彻行云,好不热闹。不觉已进刑厅宅院,金、水二位小姐双双下轿,便如娥皇、女英厘降帝舜的一般,傧相唱礼,先拜天地,次拜家堂,拜过公姑,然后夫妇交拜。傧相彻帐已毕,丫环揭去盖头,方才送入洞房,到了合卺之时,正是花烛乍设,不啻金榜题名,故知新逢,何殊久旱值雨,五载想思一宵勾抹。谈笑之欢洽,情意之绸缪,有倍出寻常万万者。金翠娟猛然抬头,忽看见一轮明月射入纱窗,就触起旧年情绪,便向吴瑞生道:“昔年被劫,原是此夜之月;今兹欢会,也是此夜之月。均一月也,而妾之离合顿殊,由今追昔,不胜悲喜交集,不知郎君自妾被劫离了寒舍,后来竟是何如?”吴瑞生便把江中遇盗、庵内逢嫂、误走江西、如白玉成、更名登第、上疏报仇之事说了一遍。兰英听说,便叹口气道:“好事多磨,大抵如此,岂独郎君为然?俺与姐姐所遭,更有甚于此者,真所谓红颜命薄。”吴瑞生又问翠娟道:“闻的夫人被劫,曾为奸人投之于井,及至使人捞取,又杳无踪迹。不知何由得出?投奔何人?一家又何由完聚,愿闻其详。”翠娟遂将大有如何救出,如何诱他至庄上,又如何设谋欲霸为妾,只说至此处,吴瑞生闻之不觉发皆上指,大怒道:“青天白日,有此强暴横行,可使差人拿来正法,以泄吾夫人之忿。”兰英见丈夫动怒,遂劝慰道:“郎君暂且息怒,姐姐还有后言,容妾代为陈之。” 便道:“彼时姐姐几欲寻个自尽,幸亏伊妻花氏将姐姐拯援,带入城中宅上,便认姐姐为他义女,待之不啻亲生。即妾自兵火以来,流离到金溪地面,寄食于悟真庵中,因卖针指卖到他家,姐姐一见垂青,便承姐姐携带他家,亦深蒙花氏养育之恩。他待妾身就如待姐姐一般,所以妾亦拜他为恩母。恩爱如此深厚,况姐姐当日又不曾为他丈夫所污,望郎君海量,看俺花母面,念恩忘仇,爱屋及乌,勿与小人计较,是亦相度所为。”翠娟又插口道:“不特花母情谊深足感佩,而且此中又有一段奇缘,若说出来,恐郎君不得不依妾之请也。”吴瑞生见翠娟说话有因,遂又道:“说便说了就是,幸无藏头露尾。”翠娟见大夫情急,遂将木舜华与他结为姊妹,花下同盟,相约共事一夫之言述了一遍,又将舜华德性幽闲,仪容秀丽,才恩俊逸又极力称扬一番。瑞生听说,遂手舞足蹈,曰:“卑人若再得此人为妻,愿更足矣。只是一件,夫人方才说他才思俊逸,必有一个证佐,方才信的过。”翠娟与兰英道:“现有一个证佐,在此不论他的,只观他与俺二人步韵咏红梅的一首律诗,即如窥见他一般。”遂将木舜华那首诗从头至尾念了一遍。瑞生听了道:“才思真是俊逸,不知二位夫人与他咏梅之诗亦记得否?”翠娟与兰英又把自己所作二诗朗吟一遍。瑞生听了,便鼓掌极赞道:“妙,妙,妙!有此三作,方成鼎足,缺一不可。若果得舜华为妻,则木商之恨可以冰释瓦解矣,二位小姐今既极荐舜华,便见夫人不妒。卑人亦有知己二人,敢为夫人言之。”翠娟与兰英又交口道:“知己之人多多益善,何妒之有?今郎君亦何过疑妾乎?得毋妾知郎心而郎君尚不知妾心耶?”吴瑞生见他二人果无妒意,方将堆琼与素烟相交来历,并西湖联诗,月下山坡,委委曲曲备细述了一遍。金、水夫人道:“他二人具此大才,虽然寄身烟花,实非得已,而志在从良,尤为可取。明早可便禀上翁姑,并木家妹妹一同娶来,庶使郎君之故知从此得所,而妾之知己亦从此毕愿矣。”说着话,不觉更深夜静,夫妇三人方才解衣就寝。正是:

新人本是旧情人,旧偶新知情倍亲。

各引新知及旧偶,有情人惜有情人。

到了次日清晨,吴瑞生与一对新人一同起来,梳洗打扮已毕。到了父母膝前,齐齐磕下头去。父母见了。甚是欢喜,道:“得此佳偶,庶不负俺老两口每日与你择配之意。”瑞生道:“儿有一言告禀爹娘。”瑰菴道:“孩儿有何言语,不妨说来。”瑞生遂将二妻所荐与自己所遇之人说了一遍。瑰菴听说,便憬然悟道:“孩儿若再得此三人做了媳妇,便合昔年我在园中所梦之兆。梦语云‘仙子生南国’,孩儿这两个媳妇同是生在南方,方才你说的这三人也是生在南方。梦语首句这便验了。又云‘梅花女是亲’,梅花五瓣,若再得此三人,便完了五数,次句也就验了。又云‘三明共两暗’,金姓、水姓、木姓明明显露,非三明而何?烛姓是火字边旁,但姓是土字边旁,是将二氏之姓暗暗藏在烛、坦二字之内,非两暗而何?结句云‘俱属五行人’,金木水火士俱属五行,这又是显明易见的了。梦语既一一应验,可速娶此三人以合五行之数,方不负梦神示兆之意。又且五行运转相生,孩儿你所遇五人俱合五行相生次第,以五行而萃于孩儿一身,便又是妻旺生夫之兆。是知孩儿从此官星必显,这都是上天默默曲成之意,可速娶来,以副天心。这须得一人去木家提一提才好。”王老妪在旁,便接口道:“小妇人与花氏母女甚熟,若差小妇人去,一提便成。”瑰菴与老夫人听说大喜,道:“你去甚好。”遂一边差人同王老妪去木家提亲,一边着人向鸨婆去赎堆琼、素烟,两下俱慨然应允。到了迎娶日期,又计两下程途远近,约定下轿时刻,一一吩咐各班人等去了。

话休絮烦,却说两下三乘花轿俱是一齐来到,所行礼数前已叙过,无容再赘。且表三个美人进了洞房,先是舜华与金、水夫人行了礼,道:“若非二位姐姐承系妹子,妹子焉能到此?”金、水夫人道:“你是俺妹妹,俺做姐姐的若舍了你,前盟何在?”堆琼、素烟双膝跪下道:“若非二位奶奶大德能容,奴婢亦老死章台,焉有今日?”金、水夫人连忙一齐拉起道:“咱们自此以后,俱要脱略形迹,共以姊妹称呼。要把‘奶奶’、‘奴婢’四字一笔勾抹,再不可如此。”堆琼、素烟又道:“俺本烟花贱品,今得脱离火坑,皆属夫人所赐,礼宜叩谢。”吴瑞生遂止住道:“二位夫人既然不肯受礼,你二人不行也罢。”于是让坐,饮合卺酒。木舜华亦不作闺中娇羞常态,便开言道:“首位自然是大姐姐的了,俺姊妹们各按次序尘定就是了。”金翠娟道:“不是这等,以今夜论,但序宾主,不论长幼。我与二妹妹已先到此,俺与郎君便都是主人了,唯三妹妹、四妹妹、五妹妹今才来到,便是宾客,且四妹妹与五妹妹昔日已与郎君成了故交,今日虽是新人,仍是旧相识。独三妹妹与郎君从不识面,今日乍逢,才是真正新人。既是新人,便是新客,是客与客大不相同了。今日首坐当推三妹妹独坐了罢。四妹妹与五妹妹当东西列坐,我与二妹妹亦左右对坐。郎君就在席前与三妹妹对坐奉陪可也。”木舜华又欲谦让,吴瑞生便道:“你大姐姐论的极是,你也就不必再三谦让了。”于是众姊妹方才坐了。酒亦按坐巡行,吴瑞生紧与舜华对面,烛光之下,两眼不住的注在舜华,但见眼角眉梢堆着一团峭致,真果是比花花解语,拟玉玉生香,方信翠娟、兰英之言不为虚誉。遂向舜华道:“今日五美毕集,花烛之乐莫有过于此者,诚为千秋盛事,不可无诗以扬其休。但每人一首犹觉冷落,不如联句,此起彼落,彼断此续,尤为热闹。今夫人既居首坐,当自夫人倡之。”舜华道:“妾本草茅陋质,素未娴此,请众姊妹联罢。”吴瑞生道:“独不记红梅佳咏乎?”舜华又将开口,翠娟、兰英拦住道:“咏梅佳作俺二人早已献之郎君矣,妹妹亦何庸此谦逊为也!”堆琼、素烟亦齐道:“姐姐既有如此之才,就尊郎君之命,请先首倡,俺们还按坐次序续去可也。”舜华又道:“这却使不的,坐席固按宾主,而作诗当论夫妇。从来夫倡妇随,是乃人伦之正,今欲联诗,当自郎君倡之,还自郎君结之,就如大将行兵,出师收军都主自大将的一般。咱姊妹们都在中间,先照前宾主坐次挨联一遍,庶不失两姐姐推我为宾之命。以后当迭为宾主,按着五行错综联去,或自木而火、而土、而金、而水,或自火而木、而水、而金、而土,或自金而土、而火、而水、而木,或自土而金、而水、而火、而木,或又自土而火、而木、而水、而金,或自金而水、而木、而火、而土。凡此六遍,只是颠倒更换,挨到准联,不许停思,不使雷同,又如大将排阵,千变万化、不可端倪一般。就便以此为令,各人切记。如有遗忘差误者,罚以巨觥。”于是众姊妹们齐声赞道:“如此联法,大妙大妙!真所谓慧心人也。谨依将军令,请郎君开先。”遂浓磨松使,饱蘸霜毫,铺下云笺,挥动管城,只见龙蛇不住的飞舞,珠玑不住的错落,不消碗饭时节,十六韵便已联就。

诗曰:

相聚犹疑梦(吴),由今遥溯前(木)。

琵琶辞旧谱(烛),琴瑟整新弦(坦)。

劫掠惊曩日(金),流离叹往年(水)。

湖边联句敏(烛),花下缔盟坚(木)。

只道簪当拆(水),那知镜再圆(金)。

祥光笼画阁(坦),瑞色霭华筵(金)。

玉女离河汉(坦),檀郎归洞天(烛)。

芙蓉叠锦绣(水),翡翠篆沉烟(木)。

带结同心好(坦),莲开并蒂鲜(金)。

话长嫌漏短(水),烛断爱膏连(烛)。

琼液流银斝(木),紫毫题彩盏(坦)。

欢情凭酒合(烛),盛事倩诗传(木)。

自此忧怀释(水),从兹喜气绵(金)。

三明称鼎峙(金),两暗庆珠联(水)。

仙子兆方验(木),梅花数始全(烛)。

一床集五美(坦),才遂梦中缘(吴)。

联成,大家展玩了一番,相顾而笑,方才同饮合卮。吴瑞生道:“今宵有花,有酒,又兼有诗,诚一时盛事也。此若传流后世,自是脍炙人口,稗官野史必然做个话柄,永垂不朽矣。”说话之间,不觉斗转星移,方才解衣就寝。新人旧侣一时俱要周旋,枕上风光,衾中妙趣,有难以纸笔形容者,待在下也作诗一首,聊写大意。

诗曰:

二乔连袂已欣然,五美同衾喜更绵。

千里奇缘成凤偶,一宵盛事寄鸾笺。

洞房再署登科小,巫峡重逢行雨仙。

香梦正浓方怕醒,一声鸡唱绣帷前。

却说次日天明,吴瑞生梳洗方毕,忽有人报抚院金老爷转了都察院正堂,刑厅吴老爷钦差巡按浙江监察御史,敕已差官领到,但因视今缺员,免其赴阙谢恩,钦限十日内走马上任。

话分两头,再说金抚院闻了此报,恐朝中尚有严嵩余党,便就不爱做官,随即上疏告病,到了命下之日,遂与吴瑞生约会还乡。院事、厅事两下俱委官代署,挈着满门家眷向北进发。吴瑞生又怕误了钦限,因此倍道兼行,不消十日到了杭州城中。金抚院带着两下家眷人等往自家宅院去了,吴瑞生因避嫌疑,不好与金公同去,先到公馆安歇,次日方赴察院上任,此时李如白也升了本府刑厅,吴瑞生才干原自有余,兼理周刑名,又得良有协替,輶轩巡行一周而浙江省大治。又能作兴学校,鼓励人才,即举贡贫寒者亦俱在所作养,季考月课俱灯下亲阅,一时文风浙江省独胜。是科赵肃斋、郑汉源与金昉俱中进士。瑞生一日偶想到,久恋宦途没有好处,也就急流勇退,题疏告病。圣旨已准其给假回籍调理,痊日起复。便即辞了金公夫妇,同着父母夫人刻期还乡。水夫人舍不的女儿,亦愿随行,此时骨肉分离,凄凄楚楚;官员饯行,殷殷勤勤,是不待细说的。单表阖省送的百姓漫野遮道而来,扳辕脱靴、哀泣挽留者不计其数。这是代天巡狩、做清廉严明官的好处,其视何鳌等相去天渊。李刑厅、郑汉源、赵肃斋还要远送,吴瑞生委婉告辞,方才洒泪而别。唯有金昉与瑞生,又是师弟,又是郎舅,又是乡试同年,又舍不得姐姐,又舍不得姨母,只顾往前送,不忍回去。瑞生道:“你不久赴京候选,必由我山东行走,那时骗道到我家中,多多盘桓些时节就是了,何必区区作此儿女态也!后会有期,就此请回罢!”金昉亦洒泪而别。

吴瑞主久离故土,归心似箭,遂催动夫马紧行,不消数日,到了自家门首,但见门面九间,规模壮丽,焕然一新,与昔大不相同,一层层进去,大厅三间,前楼三间,中楼三间,后楼三间,四层俱有垂珠门楼相对峙,都是雕梁画栋,金碧辉煌。周围群房又是无数,后花园中也添了些池沼台榭,异卉奇花,颇足怡人眼目,这都是前在杭州任所时差人来督工建造、种植的。遂引父母居住前楼,水夫人并花氏居住后楼,王老妪还在此伺候。看官你道花氏因何在此处?原来花氏丈夫囚在他庄上请客,欲图翠娟为妾,被他浑家领人打进,木大有金命水命逃命去了,以后便羞见亲朋,在家站脚不住,依旧在外经营,只因多贪花柳,遂得一个痨症,吐血而亡,可惜一个财主,做了他乡之鬼。这也就是贪色好一一婬一一之报。所以古人道的好:

二八佳人体如酥,腰间伏剑斩愚夫。

虽然不见人头落,暗里教人骨髓枯。

当时花氏闻讣,令人取榇回家,择日葬埋了,三年服满,花氏自思六亲俱无,孤身何依?遂折辨家资并一切细软,打成包裹,催脚夫驮子送上金宅,竟来投奔女儿,母女已团聚多时,到了瑞生离往之日,亦随着众家眷来了。但在下彼时偶然忘记,所以前面不曾提起,这是往事,不必多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