丢钦差失而复见 捉秦尤大闹台湾(五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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进了南镇口,走到十字街的北街。在北街座西有两间门脸,一家门面上悬着黑地金字匾一块,上面写着“聚兴成老铁铺”,学买卖的在门外扫地,同事的伙计在掌柜内,用鸡毛掸子掸栏柜。原来那个年月开铁铺的,都代卖刀枪,在这铺子里面架子搭着两架刀枪,花枪也有,枪杆与枪尖子单另放着的,架子上又摆着护手钩、铁尺。恶淫贼心中一想,我就买一把寻常的刀吧,如果黄三太他们追来,我可以拿刀护身。贼人遂进了铁铺,对铺子里伙计说道:“掌柜的,您拿刀我看看。”伙计刚要从架子上拿刀,此时忽然柜房里边青布单帘一起,走来一老者,赤红的脸面,两绺黑髯当中齐着,是清真回回大爸,正拿细汤布手巾擦脸呢,转身把手巾扔在桌儿上,老者从架子上拿下五六口刀。老者隔着栏柜一看恶贼方子华,白生生长方脸儿,二鼻洼有十几颗黑痣,面带杀气;又见在栏柜上放着一个小包裹,包裹细长,老者心中想道:“大概他包裹里有刀吧。”老者扶着栏柜一看,贼人身穿两截褂,下半身露着兜裆裤,燕云快靴,上面金镶白缎色壮帽。老者心想:这个人是怎么打扮哪?遂向方子华问道:“您买刀哇?”贼人方子华说道:“我买刀。”老者把刀搁在栏柜上,淫贼向老者问道:“这口刀卖多少钱?”老者说道:“三两银子一口刀,言无二价。”贼人方子华一看绿鲨鱼皮鞘,黄铜饰件,黄铜吞口。贼人把刀抽出了鞘,一看是寻常的铁片刀,说道:“老掌柜的,我这里有刀鞘,我配一配看看。”贼人方子华遂在栏柜上把小包裹打开。老者一看包裹里边有撬门拨户的匕首刀、火折子、火扇子、五钩如意飞抓,这些物件全不要紧,老者一看有薰香盒子。老者本是个大行家,老者一看就明白了,心中想到这里,他大概也许是个飞贼,也许是盗财主之家,让护院的赶跑啦,跑到我这儿买刀来啦。贼人遂说道:“老掌柜的,您看我这刀鞘怎么样?”老者一看,此鞘是米色鲨鱼皮鞘,白银饰件,白银的吞口,这刀鞘儿就值十两二十两银子。恶淫贼说道:“掌柜的,我打算拿您的刀配我的这个刀鞘儿。”遂亮出一把寻常的刀来,往刀鞘里一插,原来不合,下不去。又亮出一把窄点式样的往下一插,就觉很旷的,皆因刀鞘宽,刀是窄的。恶淫贼说道:“您这些刀不对我的鞘儿。”老掌柜的早看出他不是好人,是拿他取笑,说道:“那个刀价是数来银子一把,跟您要三两,言无二价。”又说道:“有三种刀,我卖两种,有一种我不敢卖。”恶淫贼又问道:“您卖哪两种刀?”老者说道:“卖六扇门里、六扇门外、当官差的爷们,还卖一路保镖护院使的刀。有一种明火路劫窃取偷盗的使用的刀,我们不敢卖。”原来老掌柜的拿他取笑,保镖的、当官差的刀,难道说就不许贼人带吗?方子华接着说道:“掌柜的,我不怕价钱贵,这刀的钢口太不好。”老掌柜的说道:“有宝刀您买不买呀?”方子华问道:“宝刀在何处?”老掌柜的说道:“我有个朋友,保了一世镖,这人年已到八十,手眼已迟,家中非常贫苦,在我这儿寄卖这口宝刀。”淫贼一听,心中非常的欢悦,心说道:“如若我得了这口宝刀,我可不怕黄三太。他们要追我来,我怎么也宰个三个五个的。”想罢,恶贼说道:“掌柜的,您拿来我看看。”老掌柜的说道:“这把刀在里头院呢,我给你取刀去。”工夫不大,老掌柜的将刀取来。老者双手托刀,放在栏柜上说道:“你看看吧。”贼人一看此刀,乃是绿鲨鱼皮鞘,古铜饰件,古铜吞口,蓝丝线挽手,双垂灯笼穗,比朴刀尺寸小点。淫贼双手拿刀一掂,遂说道:“这把刀份量太重,有点笨。”老者微笑而不言,心中说道:“ 毛贼你手根本没有劲啊。”恶淫贼遂把刀托起来,左手压刀鞘,右手压刀把,用力两三次抽不出这口刀来,恶淫贼说道:“老掌柜的,您这把刀大概锈住了吧?”老者说道:“您外行啊?俗语说:‘匣中宝刀休用磨,劝君休求二娇娥。园中有井口要小,后户紧闭不通河。僧道尼姑休来往,堂前没走卖花婆。诸公且记六件事,积善人家福寿多’ 。”老者把刀托在手中,左手托刀,右手一压崩簧,“嘎吧”一响,栏柜上打了一道电闪。淫贼问道:“怎么金贵呢?”老者说道:“削钢剁铁,吹毛可过。有试验。”叫道:“李掌柜你把母子拿来。”同事的李掌柜把刀母子递给老掌柜的,刀母子是三尺来长、半尺来宽黑糊糊。老掌柜的接过来,拿在手中,站在栏柜里边,左手拿刀,把刀母子放在栏柜上,老掌柜的遂用宝刀将刀母子一刮,就见刀母子的铁,刮下来约有一指之厚。连刮下几次,刀母子可原有半尺来宽,这一刮就只有寸余来宽了。老者又把刀刃朝上,刀背朝下,把自己头发揪下一根,放在刀刃上,跟着口中一吹风,那根头发断了,这就是吹毛可过。淫贼一看说道:“好刀,好刀。老掌柜的,您卖多少银子?”老掌柜的一看,淫贼身穿两截褂,又窄又瘦,小包裹打开又没有钱,就是有银子也就是十两八两的,老者说道:“此刀寄卖的,要高足银五十三两,少分文不卖。”正在此时,听后头院木头底砖地响,唧噔咯噔脚步走路的声音。恶淫贼一听,必有妇人在后院,看得两眼发直,往里边观看,就看青布单帘一起,一阵兰麝薰人,异味清香。恶贼一看,原来是一位大姑娘,梳着一个歪抓譬子,满头的珠翠,藕荷色的彩衣,藕荷色的百褶裙,裙下微露窄窄金莲,真是如花似玉,百媚千娇。在柜的里边燕语莺声,叫道:“老爷子,那把刀卖了没有?若是没卖,拿回去吧。”老掌柜一看恶淫贼两眼发直,老者将宝刀还入鞘内,叫道:“姑娘,拿刀去吧。”姑娘一接刀,藕荷色绸衫向下一层,露出玉腕,比白莲藕还透玲,赤金镯串鲜明,恶贼有心将栏柜挤倒了,恐怕打铁的用大锤打他。姑娘手托宝刀,杏眼一转,一看淫贼,方子华此时真魂出窍,心中思索:我十八九岁正在少年,也许姑娘看我中意。姑娘转身掀起青单帘,进了二道屋,由二道屋直奔住宅。贼人站在柜前两眼发直,好似木雕泥塑。老掌柜大不欢悦:我们姑娘早进了内宅啦,这贼为何还二目发直?遂说道:“嘿,你是成心找碴?”恶淫贼说道:“我是买刀。”遂将褂子底襟一提,摸出三块银子,两大块,一小块,两大块有六两多,小块一两多,又将小块带在囊中,恶淫贼叫道:“老掌柜,我买一口薄铁片的刀,交现钱。那口宝刀我先交三两定银,明天我再交五十两纹银,我再取宝刀。”老掌柜说道:“我的买卖是现钱交易,概不收定银。既卖五十三两,您交五十二两九钱九分都不行。”淫贼说道:“ 我并不是不诚心买,我先交定钱,明天一定完全交齐取刀。现在我身上的刀鞘,也放在您这儿作抵押怎样?”掌柜的说道:“不行。”恶淫贼道:“得啦,你老人家成全一点吧。”语毕,转身形向外就走。恶淫贼出离了铁铺,回头观看,铁铺门上挂着两块匾,是聚兴成老铁铺。看了看门口的情形,心中说道:“铁铺老儿,二太爷明天拿五十两银子取刀来?今夜晚间入你铁铺,一来盗刀,二来与姑娘追欢取乐。”恶淫贼今夜晚间前来取刀,犹如自投罗网一般,淫贼此时净寻思姑娘貌美,可就忘了三太他们在后头追下来了。贼人转身形来到十字街东口,座北有一个茶饭铺,淫贼此时又渴又饿,贼人来到茶饭铺,上了小楼。刚出太阳的时候,来在楼上一看,真是高堂满座。恶贼找了一张桌子坐下,跑堂的给沏了一壶茶,淫贼叫道:“伙计,我先喝着茶,你给我配四个菜。我是佛教人,你们这儿没有贴着对联,你们这是回回买卖吧?”跑堂答道:“不错,我们是清真教的买卖。您这就要菜吗?”跑堂一看恶贼很漂亮,遂说道:“给您配几个得吃的菜,爆三样、汤爆肚、溜腰花、炒里脊,再来一个东瓜片,好不好,您哪?”恶贼连连点头称善。工夫不大,恶贼喝了一壶茶,跑堂的将酒菜俱都摆上,方子华有酒想起无酒事,端起酒杯,可就想起姑娘来了。喝着酒,想姑娘拿刀的时候,藕荷衫向外一露,玉腕伸出多长来,雪白粉嫩,谁看见过九天仙女,恰好似月殿嫦娥。恶淫贼在酒楼上酒方入肚,就如同喝醉了一般,愈想姑娘愈得意,喝着酒,用手学铁铺姑娘从老头手里接刀的式样,又学姑娘转身形奔内里走的架式。恶淫贼这一学姑娘转身,胳膊肘正碰在跑堂的胸脯子上。跑堂方才在他身旁站着,看他指手画脚的,跑堂的心中暗道:“这小子别有毛病吧?怎么刚一喝酒就挤鼻弄眼的?”及至恶贼的胳膊捣了跑堂的一下子,跑堂的可就说了话啦:“客官您有什么毛病吗?怎么神不守舍?”恶贼抬头一看,自己也笑啦,遂叫道:“堂倌,你不去照顾座,你为什么在我身旁站立?柜上这些位吃茶饭的,你单站在我的跟前干什么?”伙计笑道:“我们是两个人伺候座,各管各部分。我这里今天清静,他那里很忙,所以我在这儿伺候您哪。”恶贼一看跑堂说话很和气,问道:“伙计,我跟你打听一个买卖,你晓得吗?”跑堂的说道:“您打听的谁家买卖呢?华家镇上的买卖,回回不少,差不多回回买卖我都能知道。”恶贼说道:“有一个聚兴成铁铺你可知道吗?”跑堂的说道:“那怎么会不知道呢?聚兴成铁铺,跟我们这儿联号。”恶贼笑道:“他那铁铺里有一个大姑娘,你知道吗?”跑堂的闻听,暗道:这小子原来是惦念着大姑娘哪。我看这小子不是好人,我骂上这小子几句,无故的为什么打听人家姑娘?跑堂的寻思至此,遂答道:“您问的是那个大姑娘呀,我跟您将那大姑娘的来历细说上一说。”恶贼方子华闻听,又向跑堂的身旁凑了凑道:“愿闻愿闻。”跑堂的说道:“您不是问那个穿藕荷色衣服的大姑娘吗?”恶贼说道:“不错呀。”跑堂的说道:“您今天看见几次啦?”恶贼说道:“就看见一次。”跑堂的说道:“您要看三次,您这酒就喝不下去啦。您要再看见第二次,就该换鹦歌绿的衣裳了。每日准是三换,晚间换上青衣服青绸子小鞋,俏皮到了极点啦。不但俏皮,姑娘还有点毛病。”恶贼一听更乐啦,急忙问道:“姑娘有什么毛病?”跑堂的答道:“姑娘这种毛病怪极啦,看见斯文秀士,无论长得多好,他都正眼不瞻;若是看见轻薄浪子,那算跟姑娘有缘分啦,姑娘一使眼神,您就跟着姑娘走吧。”恶贼问道:“姑娘上哪里去呢?”跑堂的说道:“镇店北口有片苇塘子,跟着姑娘到苇塘子里,不用你自己费事,姑娘就给将底衣脱下来。”恶贼说道:“姑娘还有这个毛病吗?”跑堂的说道:“可有一宗,姑娘给人脱底衣,可是打后边脱,脱下来之后,姑娘有一把秫秸棍,全得给他打肛门塞进去。”恶贼说道:“伙计你怎么骂人哪?”跑堂的说道:“我骂的都不是人,都是禽兽。谁家没有姐妹?人之父母,己之父母,人之姐妹,己之姐妹。你这么大个子怎么长的?打听人家大姑娘干什么?到我们这儿吃饭来,就是财神爷,我们不能慢待了。我明明告诉你,铁铺跟我们这联号,你偏提起姑娘来,说便宜话。怎么长的?那么大个子。”恶贼有心要跟跑堂的动武,又一思想,自己命案在身,心中又惦念着姑娘,没有法子,遂说道:“我不过打听打听,你何必这样强横呢?”跑堂的说道:“您是财神爷,您吃饭吧。我们犯不上跟您强横,我们招待的好,你老人家多照顾我们几次;我们招待不好,你老人家少上我们这儿来。”跑堂的说罢,一甩袖子出离了屋中。工夫不大,恶贼用毕酒饭,将跑堂唤至面前,问道:“共该多少饭钱?”跑堂的说道:“一吊六百八。”列位,在那个时代,恶贼吃的饭不过该五六百钱,跑堂的一算账,多算了恶贼三分之二。恶贼并不嫌多,由兜囊中将剩下的那块银子掏出来说道:“这块银子也就是一两六七。”跑堂说道:“好吧,给您合钱去。”恶贼说道:“不用找钱啦,剩下是你的酒钱。”堂倌心中暗道:哪找这样的贱骨头去?多算了两倍不嫌多,还给这么些个酒钱。跑堂的接钱在手,说了一声“好吧”,连一个谢字都没有。恶贼方子华此时心中只惦记姑娘,走出茶饭铺,直奔北镇店口走去,走出北镇店口不远,果然有片苇塘子。时当盛暑,天气炎热,淫贼一进苇塘子,好似蒸笼一般,采花心盛,哪里顾的炎热?将两截大褂向苇塘子里一铺,躺在里面睡去。天到午时刚过,恶贼翻身起来,自己喊道:“晚了!晚了!天都亮啦!”细一看天,才午时方过。自言自语说道:“秦始皇修长城,一天七十二顿饭,天都黑不了。”擦了擦周身的汗,复又睡去。天将黑了,工夫不大,淫贼又醒了,翻身爬起,将铁片刀带好,火折、问路石、镖囊收拾已毕,两截大褂拿着嫌累赘,扔在苇塘子之内,这才出离苇塘,进了北镇店口。到了铁铺门脸一看,拧身形上房,由门脸过了二道腰房,到了中院看观,高搭天棚,大四合瓦房,五间北上房,五间南上房,东西厢房各三间,各屋俱无灯火。恶贼心中说道:“铁铺人睡的很早,正合吾意。”恶贼正思索,忽听天棚下四五只大犬狂吠,恶贼一看,皱眉暗道:你这个买卖养活狗干甚么?绿林道还怕大狗吗?恶贼由兜囊中掏出几个纸包,打开纸包,拿出来一块药饼。您道那药饼是什么物件呢?本是牛筋、羊筋和上几宗药制的,这宗东西犬若吃下去立时麻木,不能鸣吠,总得过一个时辰方能鸣吠。恶贼将药包打开四五个,散开了扔下去,犬将药饼吃下去,就不乱吠了。淫贼心中思想:姑娘必在上房屋中。恶贼遂悄悄的来到上房西里间窗户外,屋里没灯,异常黑暗。倾耳细听,就听里面有人说话,乃是妇人的声音,只听叫道:“老当家的,早养儿子早得福,早娶儿妇多生气。大少掌柜、二少掌柜和两房媳妇,净讲究衣服穿着打扮、屋中的陈设。咱设立这两个小买卖,种几顷地,倘若年景不好,买卖萧条,若没了咱老夫妻,他们怎么过日子?”就听老头子说道:“儿孙自有儿孙福,何用爷娘置马牛?命里造就。睡觉吧,叫儿子儿妇听见不愿意,干什么!”恶贼听毕,转身形又奔东厢房,窗户外站立了片时,就听屋中燕语莺声说道:“大掌柜的脑袋一沾枕头就着,就好似火绒子碰上火镰似的。你看老当家都偏向小的,二奶奶,二兄弟,制衣服,买陈设,老当家看着欢喜,什么话都不说。”只听女子说话,男子并未答话,恶贼一想:“这是大少掌柜小两口说话,我进去干什么?姑娘必在西厢房。”淫贼遂转身形够奔西厢房窗户外而来,站在窗户外一听,就听有女子说话的声音:“二爷你成了睡狮啦?你一点精神也振不起来。经手三分肥,大哥经营钱财,哥哥有钱向嫂嫂屋中拿,你全不过问,长此咱们就不用过了。你与老太太说说,咱们跟大娘们分家吧。”就听屋中男子大声喊道:“你这不贤德的娘们,离间我兄弟手足之情。再往下说,我打你这个贱人!”贼人在外面一听,心中暗道:“多厉害,我可不进去,进去挨打去?我还是找我那心上的人儿去。大概姑娘必在南配房吧?”南配房五间,一明两暗,一明一暗相连,淫贼在窗外一听,就听屋里说话的声音,似乎都没有门牙啦。就听里面说道:“大姐姐你今年多大岁数啦?”又一个老婆答道:“我今年还小哪,七十八岁啦。妹妹你多大岁数啦?”这个老婆答道:“六十九岁啦。穷命啊,独自一人,无倚无靠,伺候人的命,也不死。”淫贼在外面一听,心中说道:“我真倒了霉啦,遇着两个老妪,全都够百来岁啦。姑娘必在后院了。”恶贼急得擦拳磨掌,忽听琴音响亮,恶贼暗道:“抚琴者必姑娘也。”淫贼遂由上房门奔西去,向北拐,来到一个月亮门,乃是第四道院。花园一所,北上房三间,当中石子甬路,六尺余宽,两旁栽种奇花异草,琴音由北上房呜呜铮铮。恶贼一伏腰,来到竹帘外,上房屋中灯烛明亮,向屋中观看,姑娘坐在高凳上,茶几子摆着一张瑶琴,姑娘穿着一身小衣服,头上歪抓着,正辫子已经散开了,黑真真的青丝挽着一个发纂,翡翠别簪,元宝耳赤金坠圈,大翡翠艾叶,清水脸不施脂粉,一身双桃红的小衣服,敞着裤角,窄窄金莲,贼人一看,俊美异于白昼。抚琴为昭君娘娘寒宫自叹,恶贼自思道:“今日他抚这曲儿,莫非思春?”只见姑娘未语樱口动,大概口中含着香砂槟榔呢。列位,康熙年间还没有青果呢。姑娘抚琴正在高兴,欲笑非笑,似语未语。恶贼看得入神之际,忽听月亮门南痰嗽,“啊哼”一声,踢哩蹋啦,向恶贼这边走来。淫贼一看,正是铁铺老掌柜的,身穿绵绸褂,伏着腰,提着灯笼,白纸黑字,上写着“聚兴成老铁铺” ,来到竹帘外止住脚步,叫道:“姑娘,你要好乐,可以白天。你一抚琴,你的大嫂二嫂都愿听你的琴?他们白天俱都异常忙碌,夜间一听你的琴,白天做活就该打盹啦。况且连柜上的人也都听琴睡不着觉。”姑娘闻听:星中琴音当时止住。淫贼一看,心说不好,老东西若看见我,必然打我。淫贼遂纵身蹿上房,趴伏在瓦垄之内,就听姑娘说道:“老爷子,你老人家没睡觉呢?”老头答道:“我睡什么觉?净听你抚琴啦。”姑娘说道:“得啦,不抚琴啦,抚会儿琴还这么麻烦。”老头遂转身形奔前院,进了月亮门,老头自言自语说道:“姑娘家不知道好歹,黑更半夜抚的那家子琴?扰得大家睡不着觉,白天好耽误事。”恶淫贼见老者走后,遂由房上纵下,老者并未看见。淫贼再向帘内观看,姑娘将琴已经收在盒内。淫贼自语道:“我红鸾星照命,一夜之间刀杀五命,没有这样貌美的佳人。今夜得会佳人,这样富户没有丫环婆子,我更得其方便。”又一看姑娘转身往外而行,木底鞋声音直响,竹帘一响,由上房出来,将竹帘卷起,用玉别子别好,转身向南,脚踩江石子甬路走俏步。贼人隐在墙根下扭项南看,姑娘仰面看天,自言自语道:“今日天气清和,看五斗望三曹,紫微星明亮,主于国家之祥瑞。观七星常旋北斗,看不见三尺剑,威镇南阳。”仰面朝天,向空中观看。这贼人一听,心中说道:“姑娘还会天文呢?通达诗文。”又见姑娘用玉腕向空中指道:“一道天河冲斗牛,东北西南水长流。牛郎织女犯何罪,阻隔条河两岸头。一年一个七夕会,夫妻见面泪交流。神仙都有思凡意……”第八句,姑娘打了一个唉声,说道:“可惜我也生世秋。”恶贼一听,心中说道:姑娘心内思春呢。你不用自叹孤枕,今晚就有颠鸾倒凤之乐。姑娘念完诗句,进上房去了,到了屋中将双隔扇关闭。恶贼打破隔扇纸向里观看,姑娘左手端银灯,右手掀绣花帘,进东暗间去了。恶贼又向东去,到东暗间窗户外,舐破东暗间窗纸,向屋中观看:顶柜、竖柜、描金柜珠翠围绕,靠南窗户一张床,在床西面,山墙靠着一张茶桌,墨玉的面,楠木框,姑娘银灯放在茶桌上。床上幔帐是玫瑰紫绸子的,四面有五色衣绵网子,帐子上面相衬飞沿,四个竹杆头上挂着方放蕊的鲜花,冰麝之香,再加上刚放蕊鲜花之味,真是香气袭人。床上铺着细藤席,用鬃扫帚一扫床,又拿粉红掸子将床一掸,把椅枕靠枕绣花鸳鸯枕放好,由被架上抽出闪缎薄棉被一条,抬腿上床,盘腿坐在床上,伸出玉腕,解开腿带,两根晶蓝带,两根雪青带。恶贼注目观看姑娘沙木底鞋,脚裹得十分紧。恶淫贼一想,这个佳人若脱了衣服,就好似白羊一般,我有多大艳福啊!贼人看得正在出神之际,幔帐忽然一落下来了,幔帐放下之后,只隔着看见一个人影儿。恶淫贼心说:“我若看见他脱衣服,身上的肌肤,我就是死了都不冤啦。”就听里面哧啦啦啦响,贼人思索,大概是缠足呢。又一看姑娘分开了幔帐,露出两只玉腕,一点头,噗,将灯吹灭了,屋中黑漆漆连一个人影儿都看不见了。就听屋中床上咯吱咯吱直响,淫贼心中说道:“姑娘钻了被窝啦。”又听“咯哒”一声,床下一响,淫贼暗说道:这是姑娘将鞋放在床下了。恶贼心中暗想,天气不早啦,遂取出薰香盒子,将螺丝盖打开,用火折燃着薰药,又将螺丝捻好。刚要打薰药,恶贼自己打了一个寒战,说道:“几乎坏了事,我怎么没闻上解药?”遂拿出一块解药闻在鼻内,一拉仙鹤尾巴,一股青烟吹向屋中。恶贼心中暗道:怎么听不见嚏喷?啊,姑娘本是童女,血气足,又是个练家子。工夫不大,就听屋中打一个嚏喷,声音非常之粗。恶贼心中转念道:姑娘抚了半天琴,没有喝茶,喉中干渴,故此声音粗。我管声音粗细呢,长得美就好。恶贼遂用手推窗户,一看窗户两旁有插关,恶贼将插关拔下,按下扇,托上扇,一下腰钻到屋中。恶贼进到屋中一看,床很大,幔帐小,床还空着一块地方,有心用火折将银灯燃着,又怕老头来了见屋中有亮,将事看破。又一想眼看姑娘脱衣睡觉,又何必点灯呢?但是姑娘昏迷不醒有什么乐趣呢?回头一看,桌子上放着一个瓷茶壶,用手一摇壶内还有凉茶,恶贼心中喜悦:真是天遂人愿,我上得床去,将衣服一脱,口中含着凉茶,待我将他搂在怀中之后,用凉茶将他喷醒,姑娘也就不能说什么了。恶贼遂含了一口水,放下茶壶,在床沿上将衣服脱下。恶贼也是被色所迷,聪明伶俐一时蒙住,你倒用火折照一照哇,你再钻进去。他脱完了衣服,撩开帐子,放心大胆就钻入帐子之内,掀开了闪缎被子,向姑娘身旁就躺,伸手一摸姑娘,胳膊根子非常之粗,恶贼心中道:姑娘是一个练家子,当然不像平常女子一般,恶贼故不怀疑,放心大胆就躺了一个稳当。又一想,男女交媾不能草率,必须要将姑娘身子放平了。再一摸姑娘的胳膊不但粗,还一胳膊的疙疸。啊啊,老掌柜一定爱惜姑娘,传授姑娘武功,这疙疸是练出来的。此时姑娘可就摸着贼的手腕了,贼人暗道:薰迷过去了,怎么还摸我的手腕呢?啊啊是啦,方才作着诗,是想男子,此时必是心中明白。恶贼正在自己愚弄自己,就见姑娘将恶贼两只手腕都拿过去了,恶贼没有姑娘力量大,顺着姑娘的手,就将自己的胳膊背在背后了。姑娘一只手捋住恶贼两只手,姑娘一个张飞大骗马,骑在贼的腰上,姑娘练就打虎的皮拳,一只手捋住两个腕子,一只手扬起向下就打,打得叭叭山响,就好似擂牛一般。恶贼咬住牙挨打,不敢声张,若是喊出来,恐怕打铁的哥们都来拿铁锤打他。姑娘打人也不言语,由定更多天打到三更已过,打了有好几百拳。净打的是背后肉厚的地方。贼人一翻脸,一拳正打在脸面上,鲜血直流。姑娘打人打得没有劲啦,姑娘这才高声喊道:“你跑这儿找便宜来啦?你也不打听打听,我是姑娘他哥哥!”恶贼美大发啦,把好色贪淫之心,打得赴于外国去了。姑娘的哥哥高声高叫道:“黄三哥、李二哥、侯大哥、贾明兄弟、高恒兄弟,抓住淫贼啦!”外面十几位英雄哈哈大笑。大英雄骂道:“凭你这臭贼也敢上姑娘床上来。”伸手一摸贼的十字绊英雄带,用十字绊捆住胳膊,英雄带捆住了腿,就听“叭哒”一声,将恶贼抛于床下。又道:“众位哥们进来吧,抓住了臭贼啦。”金头虎贾明喊道:“华老大,你不开门,我们怎么进屋呀?”大少爷华智龙皆因在妹妹屋中,穿着一条裤子,全身的衣服小包裹包着放在床底下了。一下腰拿出包裹,打开了包裹来到外间屋,在外间屋中有藤床一张,大爷华智龙打脚布子,穿袜子,上身白绸子小褂,青缎色短靠,挽发际,勒英雄带,登上青缎子靴子,披好了大氅。金头虎在外面喊叫:“华老大!你与采花贼小白脸,两个人在屋中干么呢?”黄三太说道:“贾贤弟你别胡说乱嚷,这是姑娘的屋子。”贾明说道:“姑娘早奔前院去啦,没在屋中。”黄爷说道:“那也不可胡说。”华大爷衣帽整齐,才将房门开放。黄三太十数位英雄进到上房,点着了字号的灯笼,杨五爷问道:“华大哥,贼人呢?”华爷说道:“在东暗间屋中呢。”杨香五又用火折点着姑娘的银灯,拿灯来到东里间一照,采花贼踪影皆无。金头虎喊道:“华老大,你要了我们的命啦!”三太忙问道:“怎么样?”香五答道:“恶贼踪影皆无。”老掌柜的来到东里间屋一看,叫道:“众位不要着急,恶贼走不了。人无衣服不能行,鸟无翎毛不能飞,恶贼的衣服家伙全在床头上呢,大概恶贼走出不远,大家可以分头去追。东南上去几人,西南上去几人,东西上去几人,华家镇正北老夫与写账先生去追,本柜先生也会武学。正北方还是要路,皆因为出去华家镇三里多地,有一道桥,此桥乃是必由之路,贼人若打此经过,必然被获遭擒。”且说华智龙一见淫贼由东里间踹开后窗户跑的,大少掌柜脑筋绷起多高,说道:“这个淫贼真是活该多活几天,我打了他好几百拳,还将他捆上抛在地下,我换衣服的工夫,他竟会跑啦。”老掌柜的说道:“该报不报,时刻未到。他无论怎样的有本事,他裸体不能行路,你们大家只管追,绝跑不了他。”说着话,大众出离了华宅,分头去追赶采花贼。傻小子说道:“不穿衣服跑的更快,身上轻而灵便。”杨香五说道:“贾明你别挨骂啦。”傻小子说道:“贼因为没穿衣服,跑出去三里五里,看见大户人家,进去就采花,不更省得脱衣服吗?采完了花,偷一身衣服穿上就走啦,哪里追去呀?”

且不言众人分头去追采花贼,先表黄三太大众是怎么来到华家镇的呢?原来,在树林之内,杨香五一躲镖走了采花贼,金头虎贾明与杨五爷拚命,非叫杨五爷打这场官司不可。黄三太遂上前劝道:“贾贤弟不要如此,杨香五他还愿意放走贼吗?咱们在这儿口搅无有意味,咱们捉拿淫贼要紧,早拿着一天是咱们大家的造化,省得大家受累。离此不远东北方有一个大镇店,名叫华家镇,咱们追到那里,若是追不上淫贼,那里还有恩师的朋友,可以相求帮忙。”于是大家奔华家镇而来。众人来到华家镇上,遂直奔华宅而来,来到聚兴成铁铺,黄三太叫小伙计给回禀了老掌柜的,此时老掌柜在心中不悦,遂问道:“干什么的?还来了十几位。”小伙计答道:“此人二十来岁,俊品人物,他说是十三省总镖局的,姓黄叫三太,他师傅姓胜名英字子川的便是。”老头一听,遂笑说道:“我当是何人?原来是老恩兄之徒儿到了。快去,就说老夫有请。”说着话,由四道院走出来,迎请黄三太等。老掌柜来到外面一看,原来是三太、香五、茂龙、李煜等,其余老美、高恒众人,老掌柜没见过,并不认识,遂由黄三太介绍,叫道:“贾明,这是华四爷华四叔。”贾明一听,当时就行了一个礼,叫道:“华四叔父,可了不的啦!”华清泉一听,闹了一怔,还以为是镖局子出了什么事呢,遂问道:“三太贤侄,有何大事?”贾明未等三太说话,遂说道:“皆因为我们大家捉拿采花贼,我跟我三大爷夸下口啦,如若采花贼跑了,刀杀五命欺兄灭嫂的案子,我替采花贼打去。杨香五放走了采花贼,我必得替打这场官司。”说着话,将华四爸的大腿搂住啦:“四叔,您快救我的命吧!”大家一看这个神气,贾明似疯如癫,招的大家俱都乐啦。华四爸说道:“贾明贤侄,不要为难,老夫帮忙捉拿采花贼,咱们大家柜房里面谈话。”华四爸将众人让到柜房里面,小伙计沏了一大壶茶,大家喝着茶,黄三太遂叫道:“侯爷、高恒贤弟,我给你们二位引见引见,这是华四叔。”又指着侯爷对华爷说道:“这是千里独行侠侯华璧,侯家集的人;这是高恒,他乃是高竹坡之子。”华四爷与大众一一见过礼,黄三太又将采花贼的事,本本源源对华四爷谈了一遍。华四爷说道:“贤侄你们大家来巧啦,据你所说采花贼的穿着打扮,老夫已经认识此人,大概今夜晚间必到老夫这里来,拿贼的事情包管办得到。”

原来,华清泉白天见采花贼鬼鬼祟祟的走了,遂来到后宅埋怨女儿说:“你是十七八岁的女孩家,前边卖刀你何必出去?那贼看你看得眼睛都直啦。我看恶贼包裹之中有薰香盒子,必不是好贼,一定是采花淫贼。近来外边传说溧水县有刀杀五命的采花贼,大概还许是此人。咱跟你胜三大爷学一回打抱不平,他夜间不来便罢,他夜间若是来,咱将他拿住送到溧水县,他若不自投罗网就算完事。但是有一件,多一事不如少一事,若不是你到外面勾引他,他绝不能来。”姑娘说道:“天伦您还埋怨我?您无故的拿宝刀勾引他,不用说是贼人,就是练家子,那有不借宝刀的?贼人今夜不来便罢,若是来了,我用刀剁他,扒了猴囝子的皮。”老英雄说道:“你是未出闺阁的女儿,你焉能跟贼人动手?咱们今夜晚间是放下香饵钓金鳌。你夜晚在四道院,一更来天的时候你抚琴,将他引到屋中,你进到帐子里面,叫你哥哥由帐子后面夹壁墙进去,将你替出去。前院之人知道淫贼进院的时候,叫他们都在屋中说话,恶贼必在窗外窃听,他一听不是姑娘,他必奔琴音而来,那时节稳稳当当将他拿住。”老英雄遂打发阖家人等早早安歇,将四条大犬由窝内放出,为的是贼人进院犬吠好知道。老英雄安派完毕,方要休养精神,正赶上三太他们来到,故此将三太他们俱都迎到内宅,将白天贼人买刀的情形跟三太一学说,三太等众人一听,俱各欢喜非常。于是从新安置,大媳妇与丫环在东厢房装夫妇,二媳妇是两口子在西厢房假装打架,婆子在南配房明间装老妪,黄三太等在南房暗间。老英雄又取出一个白玉瓶,瓶中装的是药丸,老头说道:“此药乃是当初在镖局子配的,总没有用着,配了一料,我与你诸葛道爷、胜三大爷平均分的。此药无论多少年若不走味气,俱能应用。贼人今夜晚间必用薰香。”遂叫道:“智龙,你进姑娘房的时候,含上一粒,贼人的薰香就不中用了。”大家商议安排已定,遂各归房内,单等拿贼。列位,究竟华清泉与胜爷是怎么回事呢?原来华爷当初给胜爷在镖局保镖,走的是北路。华爷为人刚愎自用,惟独对于胜爷言听计从,兄弟处在一堆,很合脾气,遂向北磕头结为金兰之好。但是华爷的性情刚愎好杀,在北路走镖的时候,遇见马鞑子就杀,杀人无数,胜爷一看华清泉与马鞑子结下深仇,恐怕以后华爷丧在鞑人之手,遂将华爷的职务给取消啦。彼时镖行非常富裕,给了华爷不少的银子,连华爷自己存的钱,也就够过的了。胜爷遂对华清泉说道:“保镖为生,是一个最危险的事,我弟与鞑子结下不解之仇,将来恐怕出了什么危险。哥哥的意思,打算叫兄弟你回家,置买田园,开上一个买卖,乐其晚年,家庭幸福享受享受。”华爷一看胜老者言出于衷,并不推辞,遂将银两收下,收拾行囊,来到华家镇落户。先是华大少爷、华二少爷俱都练金钟罩,不娶媳妇,老头子一看,他们二人若俱都练金钟罩,我华门岂不绝嗣吗?练金钟罩都是童子功,不能破身。于是遂叫大少爷娶妻,叫二少爷练金钟罩,无奈哥俩全不听,老头子没有法子啦,遂给两儿子都娶了媳妇了。二位少爷都有妻子,遂将金钟罩的功夫都扔啦,故此大少爷智龙胳膊上练得还有大疙疸呢。淫贼被色所迷,摸着胳膊上的大疙疸还不醒悟,这就叫色不迷人人自迷,酒不醉人人自醉。

再说那淫贼是怎么走的呢?皆因为大少爷捆贼人的时候,用的是十字绊英雄带,那十字绊英雄带乃是丝线的,大少爷捆完了在外屋换衣服的时候,贼人遂将扣退下来啦,皆因为丝线扣缓。大少爷打贼人的时候,打的是肉厚之处,虽然打得不轻,但并未打他的致命处,故此贼人将绳扣松开,由后窗户逃走,当时华大少爷若不是穿衣服耽误工夫,贼人可就跑不了啦。贼人这一跑,华老英雄吩咐众人,四出拿贼。那贼人走的时候,裸体跣足,脚上并且还有带手,跣足呱哒呱哒直响,贼人赤条条,犹如丧家之犬,漏网之鱼,蹿房越脊,奔西北而逃。走出不远,将足掌之皮俱都磨破。跑到南镇店口,将脸上的血迹用手擦了一擦,来到树林丛中。自己伸手一摸,背后伤甚重,贼人思索,周身上下无条线,少时天光一亮,这叫什么样子?再说马快班头镖行之人,捉拿甚紧,想我是何等的身家,落得这样景况,只闹得有家难奔,有国难投,悔不该又到铁铺去找便宜。黄三太他们必追逐于我,赤条条我向哪里去奔?在树林中歇息歇息,又跑出一里之遥,贼人自觉脚掌疼痛,自己又一思索,两夜一天,在饭铺喝了几杯空心酒,尚且未吃饱饭,腹内无食,身上无衣。在我家中三伏天,白绸子褂裤,尚且还穿大氅,此时落得大光溜,寒风刺骨。斗殴打伤,当时气攻着不觉疼痛,此时气也不攻着啦,身上可就疼起来啦。又扎挣着跑半里多地,贼人直打寒战,抬头一看,有一片树林子,遂进了树林子。进了树林子风更大,刮的是东风,贼人遂找了一棵大树,蹲在西面避风。贼人正在为难之际,真是愁烦人巧遇愁烦人,此时有一人,坐在一块卧牛青石下,唉声叹气:“唉,露多大脸现多大眼,五天的期限,叫我哪里去找?踏破铁鞋无觅处。现在将我家中老少收在狱中。唉,天啊。”此人正在叹气,就听树林子东边有人叫道:“好冷的天哪!”此人站起身躯,一看树林西边,有一人赤条条,此人说道:“朋友,你好赌钱也留条裤子。”淫贼说道:“我不是耍钱的,我是保镖的。皆因为我脾气不好,我们保镖的是四个人,他们夜间要将我害了,将我四马倒攒蹄捆住,他们一看天光尚早,将我拿被子盖好,也是我命不该绝,他们都睡着啦,我将绳扣退开,我一时情急,没顾拿衣服。”此人一听说道:“好厉害保镖的。朋友你贵姓啊?”贼人说道:“我姓方。”此人一听,打了一个冷战,说道:“你不是溧水县的方二少爷方子华吗?”贼人说道:“不错,我就是方子华。”此人说道:“我与令兄是莫逆之交,你这样上下无条线怎么走啊?”贼人说道:“既然是朋友,您得救我。您有富余衣服,您送给我一身,必当重报。”此人说道:“巧啦,我那边有一小包袱,里面有的是衣服。您跟我到那边,穿衣服去吧。”贼人此时踉跄而行,随着此人来到卧牛青石旁,就见此人说道:“你还打算走哇?溧水关厢刀杀五命、灭兄杀嫂、扎伤侄子,县太爷派我捉拿,因为拿不着贼人,将我合家大小俱都下在囹圄。头一次打了我一千板子,二次打了我一千六百板子,此次五天期限看看要满,我正在为难发愁呢。你哪里跑?我就是三班都头黄士荣,你请打这场官司吧。”淫贼闻听转身就跑,三班都头随后提刀就追,贼人光溜赤足跑得更慢,走出几十步去,被三班都头黄士荣赶上,照定右肩头,用刀背尽力一砸,将贼人砸倒,班头用磕膝盖一顶贼人的后腰,伸手抄起贼人的右脚,贼人的脚面一挺,将贼人右脚大筋挑断,又将左脚大筋挑断,将贼人的两个膀子也给卸了,遂说道:“冤家你跑吧。”转身走到卧牛石旁,由小包袱里面取出绳子,将贼人五花大绑捆好了。

正在此时,就听面前有人喊道:“咱看看在这个树林子没有,这小子准得在树林里。”班头抬头一看,只见前面来了十余人,内中有一个梳冲天杵小辫的,班头心中暗想:不问可知,这群人一定是贼的余党。见众人来至切近,班头遂站定身躯,刀向怀中一抱。此时金头虎看见贼人在地下爬着呢,遂说道:“淫贼睡着啦?”黄三太说道:“你别胡说啦,还有这样睡觉的?”傻小子说道:“黄三哥,你看这小子,一定是贼的同伙,抱着刀直不含糊。”说着话,三班都头来到黄三太跟前,躬身施礼说道:“您贵姓啊?为什么来到此处?有何贵干?”黄三太遂答道:“愚下姓黄名三太,十三省总镖局胜三爷是我恩师。不知道您贵姓高名?”三班都头闻听此言,将刀当啷啷抛于尘埃,向前施礼说道:“愚下不知,多有得罪。愚下乃溧水县三班里一分当差的,今天走在树林,一时心中为难,正在树林内卧牛青石上歇息,巧遇采花贼方子华。多蒙众位的帮助,幸将淫贼拿获。”黄三太说道:“我们追贼已经一天一夜啦。由打萧金台我之恩师,将贼人引下山来,在树林中动手,我之恩师有命令不许伤损贼人,贼人打了一镖,复又逃至华家镇,多蒙华老员外帮忙,夜间设计拿贼,华大少爷打了贼人三百余拳,将贼人捆绑好啦,不料想贼人又趁隙脱逃,在此树林阁下巧遇,不然阁下一个人也是拿不着此贼。”三班都头闻听,心中这才明白贼人后背的伤痕。三班都头黄士荣对三太说了不少的场面话。三太说道:“淫贼若是被我们拿住,我之恩师有言,也将淫贼送到三班里去,然后交县太爷升堂,我们镖行的人并不见官,为的是除害救民。既然被阁下拿获,这就更好啦,省得我们拿住还得我们往贵县送。”三班都头说道:“既然如此,我交了差以后,我必到十三省总镖局登门拜谢胜老达官。现在我这是美差,一交差诸事全完,保住了七品县令,救了我合家大小,都是众达官爷的力量。”语毕,竟将贼人扛起就要走。三太说道:“贵上差且慢,淫贼现在上下无条线,您扛起来就走,溧水县离此数十里,您扛得到吗?再说溧水县刀杀五命的案子阖县皆知,一听说破案啦,谁不争先来看,看热闹的少男少妇都短不了,淫贼赤身露体,那是什么样子?再者于造化上也有关系呀。您要有富余衣服,您给他穿上一身,您若没有衣服,我将我里边的衣服脱下一身来,给淫贼穿上。”班头黄士荣闻听也乐啦,说道:“我是拿着淫贼欢喜得糊涂了,多亏您提醒了我,要不然这是甚么样子?我那边小包袱里有衣服。”语毕,走到卧牛石的西边,将小包裹取了来,打开包裹拿出一身月白色的单衣服。班头出来办案,乃是有期限的,不到期满不能回去,所以带着便衣。将衣服给淫贼缠在身上,将刀拾起来,小包裹挎在身上,将恶贼复又扛起,来到华家镇找了地方,雇了车将恶贼拉到溧水县下在狱中,暂且不提。

且说黄三太等大家回到华家镇,见了华四爸,又与华老太太都见了面,大家用过了酒饭,告辞华四爸,众人回归镖局子。走着道,傻小子乐,由鼻子里直冒泡。杨香五生气。为什么香五生气呢?要是拿不住淫贼,傻小子就宰杨香五。大家顺着大道正向前走,离镖局子约有三二里地,杨香五向前一看,前边有二人,离着众人约有十几丈远,这俩人穿着打扮特别,一个身高六尺多,一个身高约有五尺。身高六尺的这人,青绢帕绷头,绢帕上青毡帽青缎子沿边,青棉袍,纽子没扣着,里面青小棉袄,十字绊英雄带,青布棉袍,白袜子也是棉的,棉鞋。身高五尺这位,灰棉袍,灰毡帽,灰小棉袄,棉鞋棉袜子。这二人挨肩向前行走,每人背后背着包裹,看光景包裹一个轻,一个重,不像良民走路。这二人走得甚快,鹿伏鹤行,杨香五这么一看,就知道这俩人必不好斗。冬天要穿单的,夏天要穿棉,这路人很奇特,我斗不了这俩人,我叫傻小子挨顿打吧。杨香五叫道:“贾爷。”贾明答道:“真爷吗。”杨香五说道:“我不跟你玩笑,拿住采花贼你欢喜不欢喜?”贾明说道:“我欢喜。”杨爷又说道:“你猜我呢?”贾爷说:“我管不着你呀。” 杨爷说道:“ 你也就是欺辱我姓杨的。”贾明说道:“谁都是一样。”杨爷说道:“谁都一样吗?你敢斗斗前面走道的那两个人吗?”傻小子抬头一看:“原来是两个汉奸。”杨香五说道:“ 你也就是慢慢的叫汉奸,你敢大声的叫汉奸吗?”贾爷说:“不但大声喊叫,我还得追他俩,若不追他俩人喊汉奸,我就是匹夫。”黄三太说道:“杨五弟,你别叫贾贤弟惹祸。”杨香五说道:“黄三哥,你别管,叫他挨顿打,我好出出怨气。”杨香五与三太说着话,傻小子紧向前跑,距离前边那二人约有七八步远,大声喊道:“汉奸!”前边那二人仍然向前行走,并不答理,不知道后边是谁与谁玩笑呢。傻小子说道:“嘿,我说穿棉袍戴毡帽的,这么热的天,穿单衣服还流汗呢,你们穿棉的,不成了汉奸吗?别走啦,再走要撒鹰啦,我要放枪啦。”二人一回头,那穿青的说道:“你管得着吗?”贾明说道:“为什么大热天你穿棉袍?”那人答道:“我们愿意。”金头虎说道:“我专管十三省汉奸。”那人问道:“你姓什么?”金头虎答道:“好老爷姓贾叫贾明,人称恨地无环铁霸王。你是干什么的?”那人答道:“二太爷姓谢,名叫谢洪山。我奉我嫂夫人之命,千里寻兄,去找哥哥。”贾明说道:“你不用找啦,你哥哥归位啦。”谢洪山问道:“我的哥哥什么病?”贾明说道:“皆因为南北英雄会,林士佩聘请绿林道,我胜三大爷赴南北英雄会,林士佩要与我胜三大爷动手,你的哥哥不含糊,要跟我胜三大爷比试,我胜三大爷焉能与他动手?遂命我黄三哥与他较量,我三哥佯输假败,给你哥哥一镖,后又跟着一刀,将脑袋劈开了,你哥哥就归了位啦。你要不报仇还罢了,你要报仇,你就找他罢。”说着即指黄三太。谢洪山说道:“此人就是黄三太吗?”三太此时说不了不算,遂答道:“问你家黄三太爷却要怎么?”谢洪山遂回头叫道:“鹿儿!还不捉拿三太小儿,与你家大主人公报仇雪恨!”那穿灰的闻听,透亮出钉钉亮银狼牙棒。列位,狼牙棒这宗兵刃最厉害不过,专能克三节鞭、九节鞭、白蜡杆子、单刀花枪。鹿儿亮出兵刃叫道:“三太小儿!你们爷们有多大本事,为何将我家大主人公害了?”黄三太向来不让人,甩了大氅,亮出单刀,说道:“谢洪山既然是你的大主人,你一定与他同党,也不是好东西,你也是前来送死。”语毕,亮刀就照定鹿儿剁去,鹿儿不慌不忙,刀离切近,一歪身躯,用狼牙棒一捋黄三太的刀背,又一棒照定三太手腕打去,三太欲要躲闪,已经来不及了,竟将单刀松手,当啷啷一声响,单刀出去多远。杨香五大众一看,只吓得魂飞千里,就知道这小孩有点能为。黄三太的刀撒手,并不逃走,黄三太心有老主意:我们爷们有高招,可以用镖打他。黄三太遂伸手由囊中取镖。列位,聪明反被聪明误,黄三太与敌人对面,敌人能够容他取镖吗?谢鹿一看三爷取镖,大怒,说道:“你又拿镖哪?你将我大主人用镖打死,你又拿镖打我吗?”遂叫道:“小儿三太着棒吧!”说着话狼牙棒就过来了。黄三太刚登镖,还没取出来呢,狼牙棒双锋贯耳,照着三太两太阳穴就过来了。三太此时躲狼牙棒,可就低头不及,双棒将三爷的壮帽夹住,狼牙棒向怀中一带,壮帽落于尘埃,发髻篷松,竟将三太的眼给遮住了,三太的镖也顾不得向外登了,只好闭目等死。谢鹿可得手啦,狼牙棒杆照定三太就砸。为什么三太不跑呢?皆因为同着众人,要是一跑,将来叫大家议论,所以宁死不跑。狼牙棒尚未落下,小毛遂杨香五可就纵过来了,杨五爷喊了一声:“毛贼不要发威,杨五爷过来了!”照定谢鹿咽喉就是一刀。杨香五说着话,一连气就是几刀,谢鹿此时可就顾不得用棒去砸三太了,只可与香五动手。杨香五竟这样救了三太好几次。黄三太一看,杨五爷与贼人动了手,自己得了性命,遂长叹一口气,将发挽了挽,戴上壮帽,拾起单刀插于背后,站在大众跟前给杨香五助威。杨五爷与谢鹿二人见了十几个照面,杨香五拿刀一扎人家华盖穴,谢鹿的棒将杨五爷刀捋住,杨香五撒手扔刀,甘拜下风。列位,人有贤愚好歹,木有花梨紫檀,黄三太宁死不跑,杨香五跑得可快,撒开腿向回就跑。那贾明一看可就乐啦,遂说道:“小子,杨香五贪生怕死,畏刀避剑。”杨香五瞪了贾明好几眼,心中暗恨贾明。谢鹿并未追赶香五,大声喊道:“那位不怕死?请过来比赛输赢!”好货就怕样子比,张茂龙一看师兄弟败回来两位啦,要是不过去还等待何时?这才向前报了名姓,一抖练子锤就打。谢鹿接架相还,二人见了五六个照面,谢鹿将张茂龙练子锤捋住,向怀中一带,张茂龙身不由己,闹了一个爬虎,站起身躯,甘拜下风。邱成一看,甩大氅亮刀,报了名姓动手,三个照面败回。鱼眼高恒见邱成败回,亮出兵刃,未及五个照面也败回来了。众人与谢鹿动手,俱都甘拜下风,只有金头虎贾明、红旗李煜、千里独行侠侯华璧三人尚未动手。侯华璧一看,众人俱都不是贼人的敌手,遂抖九节练子枪,与谢鹿动手。侯爷与谢鹿见了二十余个照面,侯爷的练子枪也被狼牙棒捋住,侯爷一看,心中暗道:“不好!”撒了练子枪,甘拜下风。十位败了八位,尚有李煜与贾明二人未曾动手,贾明乐啦,说道:“小子,是我遇着,没有好斗的,又要包了儿。”杨香五大怒,叫道:“欧阳贤弟,拾刀来剁他!大家是甘拜下风,他倒笑啦。”欧阳德与杨香五拾刀,谢洪山并不理会,心中说道:“你们就是拾起刀来,也是自伤和气。”杨香五瞪着眼,欧阳德生着气,直奔贾明而来,欧阳德大骂不绝声:“宰你个王八羔子!豆腐!”杨香五叫道:“贾明,今天我跟你誓不两立!”金头虎说道:“杨香五别动手,臭豆腐别剁人,有能为跟人家打去。打不过人家,找我干什么?软的欺负硬的怕呀?”杨香五说道:“祸是你惹的,人家走好好的道,你管人家叫汉奸。惹完了祸,我们都被人家战败啦,你不去打仗去,你为什么还乐呢?”贾明说道:“谁不打仗?”杨香五说道:“你不打仗。”傻小子说道:“我是大将督后阵,你们全不是人家敌手,看我的。”杨香五叫道:“欧阳贤弟,看他敢打仗去,就不必剁他。”金头虎贾明遂将大氅脱下,亮出一字镔铁杵,直奔谢鹿而去。谢鹿正在洋洋得意。您道,贾明怎么敢过去呢?众人都以为金头虎真傻,其实他并不傻,他是装傻。他知道若是不出去动手,杨香五、欧阳德一定剁他,就是有横练剁不死,衣服也得坏了,金头虎不得已过去。贾明来到谢鹿眼前,装没看见,竟向谢鹿身旁走去,离着切近,谢鹿高声叫道:“站住!”金头虎说道:“别喊,把我吓着呢!”谢鹿一看傻小子,几乎笑了,一看傻小子三分不像人,七分倒像鬼,三尺多高,二尺来宽,一尺多厚,红眼边,烂眼圈,一脸的大麻子,一身青缎子衣服。谢鹿问道:“你干什么来啦?”贾明说道:“跟你打仗。”谢鹿说道:“你不用伤和气,你这个样的有什么能为?”金头虎说道:“人不可貌相,海水不可斗量。”谢鹿说道:“报出你的名姓,我手下不死无名之鬼。”金头虎说道:“方才不是报了姓名了?姓贾名明,人称恨地无环铁霸王。莲花峪赴过南北英雄会,打死梅花鹿,力劈土豹子,你怕不怕?”说着话,照着谢鹿咽喉就是一杵。谢鹿心中暗道:“这小子说好话就动手。”遂用狼牙棒接架相还。傻小子三十六招,一杵紧似一杵,二人真是棋逢对手,将遇良材,别看金头虎长得不好看,能为还是真不含糊。可有一宗,招数少,就是敌人有托天的能为,贾明的三十六杵不用完了,也赢不了贾明。千佛山真武顶老和尚传授金头虎八年功夫,就是这三十六杵,三十六手罗汉拳,千招会不如一招熟,他每日三十六拳,三十六杵,总得练八回,若是知道他的好赢他,不知道的一看就得吓一跳。知道他根底的,他用招时别打他,净躲他,单等他三十六杵完事再打他,他就一招也没有啦,向来他是马后松,三十六杵完事,老太太熬粥混搅合。金头虎走行门,遛过步,一招一招如同得着理一般,那一招那一式,都是地方,谢鹿还真吓了一跳。谢鹿心中说道:“这么一个丑鬼,这样好能耐,大概这小子得有八百回合的能为。”列位,就是三十六招,多一招不会。谢鹿可不知道,谢鹿猫蹿狗闪,兔滚鹰翻,闪躲腾挪,金头虎三十六杵不会儿完事,一点拿手也没有了,遂喊道:“我急啦!”照定谢鹿面门就是一杵,谢鹿用狼牙棒一架,金头虎撤杵就跑,叫道:“回头再见!”谢鹿将棒交于左手,向囊中伸手,掏出一个纱布口袋,这纱布口袋长四寸有余,粗似鸭卵一般,金头虎正向回跑,抖手就是一纱布口袋。黄三太看得真切,大众并不害怕,知道贾明刀枪不人,什么暗器都不惧的,焉知道纱布口袋厉害,正打在贾明脊背上,就听“噗哧”一声,纱布口袋顺着金头虎后背落于尘埃,此时贾明躺在尘埃,周身麻木外带着疼痛,母狗眼直流泪。列位,这个纱布口袋乃是谢家独门的暗器,名叫子午断魂沙,口袋里面有药,打在人的身上,药力可以走骨肉,若是冬天棉衣厚,就得向手上或脸上打。金头虎这一躺在地下打滚,谢鹿举起双棒照定贾明头上就砸,李煜一看不好,抖练子枪接架相迎。杨香五、欧阳德将贾明搀起来,红旗李煜说道:“谢洪山,你要不报仇,哈哈一笑;你要一定报仇,我红旗李煜也不是好惹的,就凭我这对练子枪、三只金镖。”谢洪山说道:“谢鹿别听闲话,拿他。”李煜说道:“你主仆这是要自找其祸,你也没打听打听,我师傅神镖将胜英三只金镖压倒绿林,甩头一子横行天下,鱼鳞紫金刀谁人不知?你看看十三省总镖局就在眼前,十三省总镖头名扬天下,谢鹿你来看,胜爷来啦。”谢鹿一回头,李煜抖手一镖,正中谢鹿哽嗓咽喉,谢鹿翻身栽倒。

谢洪山一看,哇呀怪叫,说道:“这都是你师傅传授你们的?”谢洪山闪棉袍亮出凤凰双轮,这宗兵刃是短兵刃,杆有鸭卵粗,专捋敌人的兵刃,轮头是一圆圈。李煜双练子枪向上一递,谢洪山用轮杆一绷,李煜就觉着虎口发麻,往后倒退。欧阳德与杨香五搀着贾明溜达,贾明说道:“决跑吧,三十六招,走为上策。”黄三太说道:“多现世。”贾明说道:“现世就是咱们知道,别人还知道得了吗?”千里独行侠侯华璧与红旗李煜二人,两双练子枪,车轮战,与谢洪山动手,这边欧阳德、杨香五架着金头虎就跑,眼看追上,杨香五说道:“贾明咬着牙紧走,要追上。”金头虎用力紧跑,跑出有半里来地,侯爷叫道:“李贤弟,扯乎。”扯乎就是跑。谢洪山说道:“谢二爷必当刃刃诛绝。”看看又要赶上,侯、李二人又迎上去抵挡,如此三次,已然跑到十三省总镖局。杨香五叫道:“趟子手,长箭手,削刀手,若有穿青棉袍的来到镖局子,别叫他进来。”杨五爷、欧阳德等众人遂进了镖局子,杨香五来到里面,胜爷一看杨香五蓬头垢面,遂问道:“你们十个人都回来了?”贾明喘着说道:“三大爷不好啦,我们在路上遇着两个穿棉袍的在前面鹿伏鹤行,杨香五骂人家。”胜爷道:“杨香五虽讨人嫌,他也不至于无故骂人,许是你骂人家吧?”金头虎说道:“可不是我吗。”胜爷问道:“你问他姓什么没有?”金头虎说道:“他姓谢名洪山,还跟我转文,他说千里寻兄,我说你不用寻啦,他早归位啦。”胜爷说道:“ 刀劈谢洪亮可提不得。”金头虎说道:“我告诉他啦。”胜爷说道:“人家答应吗?”贾明说道:“哪答应啊?动手都叫人家打败了,全输给人家,最后红旗李煜说诈语,就说三大爷您来啦,谢鹿一回头,李煜一镖正中谢鹿哽嗓咽喉。谢鹿先打了我一纱布口袋,正打在后脊骨上,就觉着周身痒痒难受。谢洪山就急啦,亮出双轮就追我们,李煜跟侯华璧俩人挡着谢洪山,我们才跑回来了。外边已经埋伏下,削刀手、趟子手、弓箭手,不叫他追进来。”胜爷说道:“他要知老夫之名,他也就走了。”金头虎说道:“不会走,现在准在外头骂街呢。”爷儿几个正说着话,趟子手进来报告:“现在门外有谢洪山,自称谢二太爷在门口大骂,他说叫将黄三太等献出,在镖局子门口碎尸万段,要是迟延,他杀进镖局子,鸡犬不留。”胜爷说道:“好一个坐地分赃的贼首!久惯杀人放火,敢在十三省镖局子泼口大骂。”胜爷又一思索,现有两条命案,我给他几句好话,堂前生瑞草,好事不如无。遂说道:“撤去长箭手。”胜爷来到门口,叫道:“原来是十二连桥赵北口谢二当家的,谢二寨主。”这话乃是两说着,二当家的是抬举他,二寨主原本表明他是一个贼。谢洪山将双轮向两下一分,说道:“你就是老胜英?你可听你手下余党告诉于你?你把红旗李煜、黄三太捆出来,二太爷将他碎尸万段。一不许你求情,二不许你哀告,不许你啼哭,二太爷将他二人碎尸万段。如有半字迟延,将你保镖的轮轮斩尽,刃刃诛绝,火焚十三省总镖局。”胜爷叫道:“谢二寨主!人死不能再生。要将我徒弟李煜、三太乱刃分尸,令兄贵驾也活不了哇。二寨主,你若有恻隐之心,叫我徒弟李煜、三太跪在二寨主面前,我再烦请十位八位朋友,将贵驾与令兄尸骨送回原籍。我虽然是穷买卖,花多花少全是我的,我再拿出七百两八百两与令嫂守节之用。如二寨主以为面上不好看,无有光彩,我再约出朋友作为了事的,押灵送回十二连桥赵北口。”谢洪山说道:“千余两银子买两条人命?二太爷家里银子上斗量,何希罕你的七八百银两?你要想了结,有三件事,你能办到就算成。”胜爷问道:“哪三件?”谢洪山道:“头一件,叫我哥哥与谢鹿复生;第二件,将红旗李煜、黄三太剁成肉泥;第三件,你要不依二太爷要求,刀刀斩尽。”胜爷说道:“谢洪山,你杀过人没有?”谢洪山说道:“二太爷时常杀人,二太爷若是抢人财物,他若哀求,二太爷就杀。”胜爷说道:“你杀人偿命吗?”谢洪山说道:“二太爷向来杀人不偿命。”胜爷说道:“你杀的都是行路君子,奉公守法的良民,尚且不能偿命,我们杀贼非偿命不可?依我良言相劝,怕是你也要跟你哥哥学,动手时收招不住,尔有性命之忧,你三思之。”胜爷遂甩大氅,飘银髯,背后抽出鱼鳞紫金刀,就要刀劈谢洪山。背后闪出一人,口中叫道:“胜三哥!杀鸡焉用宰牛刀?有事小弟服其劳。胜三哥,小小毛贼,何足道哉!”胜爷一看,乃是神刀将李刚。胜爷叫道:“四弟过来。”神刀将李刚走至在胜爷跟前,胜爷说道:“四弟,但得容人且容人。”李四爷答应一声,直奔谢洪山而来。谢洪山遂说道:“你乃是胜老儿的替死鬼,通上名来。”李四爷微然一笑:“毛贼,我少居逢虎山学艺,与我胜三哥共处,你不认识神刀将李四爷?”谢洪山说道:“先杀李刚,后杀胜英。”凤凰轮挟肩带背奔李四爷砸去,老英雄反手揠刀,用刀背蔽住凤凰轮,就听当啷一声响,将李四爷的刀绷起二尺余高,两条轮杆一绷,足有三百斤的力量。李四爷暗说道:“无怪我黄三太贤侄大众败于毛贼之手,若论力量,连我也不是此人敌手。”列位,李四爷的刀法纯熟,要不然还真不是贼人的敌手。二人各使平生的学业,胜爷与聋哑仙师、诸葛道爷观阵,年青的都在三老者背后。胜爷对诸葛道爷说道:“ 若非李四爷,还真胜不了贼人。”道爷说道:“李四爷体胖,战长了也不是人家的敌手。”战到五六十个回合,李四爷且战且退,谢洪山使了个野马分鬃式,向前跟步。向前跟步者得利,向后倒退者不便,李四爷向后退着,脚下一滑,身体向后仰,反手甩刀,将刀扔在左大腿旁半尺有余,刃向外,直挺倒在平地。谢洪山一看李四爷倒下,真是得理不让人,双轮照面门剁去。李四爷躺在平地,谢洪山奔李四爷砸去,必得下腰,两腿向两旁分。李四爷为什么叫神刀将李刚呢?原来是地躺刀有绝艺。李四爷见贼人奔自己而来,遂左手一按地,两足跟着一蹬地,使了一个鲤鱼打挺,人未起刀先起来啦,蹿在贼人裆内,撩档一刀,就听哧的一声,贼人翻身栽倒,大腿劈下一条来。老英雄翻身纵出圈子外,说道:“坐地分赃的毛贼,何足道哉!”胜爷说道:“四弟你这是何苦来呢?一句话未曾说,你就将他用刀劈了,倘此贼若有后人,岂能与姓黄的善罢甘休?你是给你侄子了事,还是给你侄子结仇?”人死不结仇,胜爷叫道:“三太!叫老趟子手,将谢洪山成殓起来,将谢鹿也搭回来成殓,在西院墙外将材停妥。谢家若有报仇的,咱们再接着。”

且不言胜爷埋怨神刀将李四爷,单表淫贼方子华被班头黄士荣拿住,知县坐了大堂,淫贼自知难逃法网,将刀杀五命、采花灭侄、欺兄杀嫂之事一一招承。按说这宗大罪弥天的案子,知县应当奏闻当今,接着当今万岁回批,再依国法治罪,现在因为王羲王大人,乃是奉旨钦差,代天巡守,先斩后奏,这宗案子正管。知县遂将方子华的罪状,呈文送到江宁县,案院衙门接到公事,将恶贼方子华提到天宁县,钦差大人过了一堂,遂将方子华定成剐罪。大清国的法律,非当今皇上不能定此重大之罪,钦差王大人代天巡守,先斩后奏,所以才能定恶贼方子华的罪孽。方子华的罪孽定出之后,黎民百姓们可就都知道了,皆因为钦差过堂,僧道俗、三教九流、黎民百姓可以任意观看。黎民百姓这一喧嚷,可就将信传到镖局子去了。神刀将李四爷劈完了谢洪山,胜爷对大众说道:“从此闲事不管,安心作生意。我已经将就木之人了,为管闲事,给小弟兄们结下不少的冤仇,这是何苦来呢?像谢洪山这宗事情,本是由三太身上所起,将来谢家若有后人,岂不找三太报仇?别看是李四爷劈的谢洪山,李四爷与我都这大年岁,他们就是找老弟兄们报仇,也未必能报得了呀。从此再也不管闲事了。”大家正在闲谈之际,就听外面传说,江宁县明日剐万恶滔天的淫贼方子华。胜爷遂对诸葛道爷说道:“萧金台的贼人追下山来,我迎去之时,他们又返回去了,我遂回了镖局子。为此贼几乎与萧金台的贼人闹出是非来。凡事要有始有终,江宁县剐淫贼方子华,恐恶贼尚有余党抢劫法场,咱们去十位八位的暗中保护法场。”诸葛道爷答道:“三弟,这倒不必,淫贼这宗案子,决没有劫法场的。愿意看热闹,倒可以同黄三太他们去看热闹。”胜爷闻听点头称是。第二天师徒数人直奔江宁府法场而来,在路上就听黎民百姓传说,胜三爷的公德太大啦,采花贼方子华若不是镖局子出来捉拿,咱这一方大姑娘小媳妇连门都不敢出了,看见就得采花。胜老镖头真是给百姓们造福,除恶安良。道路之上三三两两,莫不谈道胜爷师徒之德。胜爷与三太等来到法场,见人山人海,将法场围的水泄不通,皆因为这宗案子,百八十里地的人都来看热闹。胜爷师徒数人来到法场,工夫不大,就见西北角上一阵大乱,胜爷以为是劫法场的,按鱼鳞紫金刀,直奔西北方而来,三太等小弟兄在后跟随。来至切近一看,原来是方大爷子荣,带着茂儿前来祭奠方子华来了,监斩官不叫进法场,子荣大先生大哭。胜爷一见子荣大先生,遂上前相劝。子荣一看,原来胜爷到了,遂叫道:“胜老达官,我父子前来祭奠,监斩官不叫进法场。求胜老达官的情面,给求一求监斩官,容我父子与子华活见一面,这个事情非你老人家不可。”胜爷闻听,打了一个唉声,遂来到二位监斩官面前说道:“求二位县太爷赏给愚下胜英一个面子,容大先生父子进法场见方子华一面。”二位监斩官,一位江宁县知县,二位是溧水县知县,一见胜爷求情,二位知县心中暗想:此案原是镖行给办的,就是钦差大人在此,也得给胜老达官一个面子。二位知县思索至此,遂说道:“这宗案子实在不能容他进法场,倘若出了差错,谁人担待得起?”胜爷说道:“二位大人念方门乃是诗书门第,大员外方子荣修桥补路行善之人,二位大人行一方便,愿二位大人辈辈居官,子孙荣盛,求二位大人格外施恩。”胜爷语毕,控背躬身与二位县太爷施礼,二位知县赶紧还礼,说道:“若是别人定然是不成的,你乃是此案原办,就命他父子前来祭奠吧。”大先生与茂儿遂进了法场。一见淫贼此时已经昏迷不醒,大先生一看,当时也昏迷过去。遂将大先生叫醒,淫贼被茂儿呼唤也苏醒过来,只见淫贼涕泪双流说道:“茂儿,你尚在人世?叔父不仁,禽兽不如,一言难尽了。但愿吾侄孝顺双亲,光大门楣,不仁的叔父死有余辜。天作孽犹可违,自作孽不可活,幸吾侄性命尚在,叔父虽死亦瞑目了。”此时大先生已经苏醒过来,哭泣叫道:“贤弟,愚兄不能教弟,致有此祸。事已如此,为兄实在顾不了兄弟了。”语毕,泪如雨下。少爷在旁斟了一杯酒,双手递到方子华嘴边,叫道:“叔父饮侄儿这一盅酒吧,侄儿再不能孝敬叔父了。”说话之时,眼泪流到酒盅之中。恶淫贼方子华将酒一饮而尽,说道:“为叔死后,有何面目见先人于地下也?”大先生与茂儿哭得真是死去活来,难舍难离。胜爷此时站在旁边,也洒痛泪,观看热闹之人莫不落泪。忽听追魂大炮响了一声,恶贼当时复又昏去,大先生与茂儿仍是哭泣。二位监斩官叫道:“胜老达官!时刻将到,请他父子速出法场吧!”护决兵遂将大先生与茂儿架出了法场。大先生昏迷过去,跟来的婆子将大先生呼唤苏醒,此时追魂大炮响三声,刽子手将恶淫贼剐完,方家父子痛哭一场,然后收尸而还,这就是淫贼方子华的收缘结果。胜爷与三太师徒回了镖局子,一到镖局子,工夫不大,趟子手进来报告,说道:“外面现在有一个黑大汉,言说是找三大爷,问他找姓什么的三大爷,他说忘了姓什么啦。”胜爷闻听微笑道:“三太,你到外面看看是什么人,不要造次。”黄三太答应一声,赶紧来到镖局子外面一看,是一个黑大汉,身高八尺有余,面如锅底一般,三太问道:“你找哪一位?”那人说道:“小子,找三大爷。小子你姓什么?”黄三太答道:“在下姓黄,名叫三太。你贵姓啊?”那人闻听三太之名,遂大声说道:“原来是黄三太!”一伸手将三太抓起,离地有三尺多高。三太说道:“这是怎么的?”那人又说道:“原来是三哥。我姓孟,我叫孟金龙,小子你认识不认识?”三太说道:“你先将我放下,有什么再说,我受不了哇。”孟金龙哈哈一笑,说道:“放下你可别跑了,领着我见三大爷。”将三太放在地下,三太说道:“你是哪里人氏?”金龙说道:“咱是台湾村的人。”三太说道:“有一个台湾省,没有台湾村。你找的是胜三大爷吧?”金龙说道:“不错,是找咱胜三大爷。”三太说道:“你怎么叫我黄三哥?”傻小子金龙说道:“大闹台湾省,我听我爸爸说的,有一个黄三哥。那时咱没见着,若是咱们见了面,我将台湾的兵都摔死就完啦。”三太一看孟金龙比贾明还糟,遂叫道:“金龙!你跟着我到里面认三大爷去吧。”傻小子在后跟着,三太在前,来到里面,孟金龙一看,有一个老头在当中坐着呢,遂叫道:“胜三大爷!我保镖来啦。”胜爷问道:“你贵姓啊?”傻小子说道:“我姓孟,名叫金龙,人称混海金鳌。”胜爷又问道:“你是哪里人氏?”孟金龙答道:“我是台湾村的人啊。”胜爷道:“哪里有台湾村?你父是谁?”孟金龙说道:“我之天伦九头狮子孟铠,我之师傅震三山夏侯商元。”胜爷一听,原来是盟弟之子,师兄之高徒,遂笑道:“你干什么来了?”孟金龙说道:“我保镖来了。”胜爷一听,不由得就笑啦,哪有这样保镖的?还不将客人吓死?胜爷说:“你就在此住着吧。”傻小子与胜爷共桌而食,共榻而眠,住了六七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