胜子川二下南七省 赵昆福逃亡双龙山(三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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银龙、茂龙二人出了店墙,直奔大江而去,出了桃柳营,顺着江沿向东去,在道上银龙叫道:“七哥,你能上双龙山吗?”张茂龙说道:“直上直下三十余丈高,我上不去,爬山不能爬,山口斗鸡崖上有人把守,三面是水,我又不谙水性。”萧银龙说道:“七哥,此事怎么办理呢?”张茂龙说道:“咱二人到在那里再说。”轻车熟路,工夫不大,二人来到双龙山切近。银龙叫道:“七哥!没有金刚钻,不能揽瓷器活。我早预备上山之物,你看山坡下树木交杂,咱们可以借着树的力量爬山。”说罢,一提腰围子,腰间盘着绳子呢。解下了绳子,勒英雄带,提燕云快靴,伸胳膊递腿,没有绷吊地方,亮出双笔为前爪,判官笔后有如意头,前面鹅眉针,两只判官笔为前爪,后面脚尖着地,展眼间三十多丈,已经爬到山头,山坡有石块,找一块石头,将判官笔钉在山坡之上系上绳子,顺着山坡将绳头儿扔下去。张茂龙揪着绳子,脚尖找地,也上了山岭。萧银龙仍将绳子盘好,藏在青草之内。张茂龙暗暗佩服银龙之智,遂问道:“银龙贤弟,你哪里来的绳子?”萧银龙说道:“七哥,白天探山时,回到店里,我便打发跑堂的买了五斤绳子,准备今夜上山。”张茂龙说道:“下去的时候,可还得用此绳,你放在青草里,回头要找不着为之奈何?”萧银龙说道: “你不必过虑,我有记号,回来准不能误事。”二人到了山岭向东行去,走了有半里之遥,见高耸耸大墙,迎面而立,银龙叫道:“七哥!你随在小弟后面,我先上去看看。”银龙先纵上大墙,跨着墙头,用手一拍大墙,当当砖的声音。银龙叫道:“七哥,你也上来吧。”张茂龙一飘身上了大墙,萧银龙取出一块问路石,向地下一抛,一听声音,并没有消息埋伏,往四外一看,大房有二三百间,二英雄蹿房越脊。银龙叫道:“七哥!房脊上是圆圈的千万别动,那是霸王圈,房檐上有滚瓦别登,七哥你随在我背后,踩着我的脚印走,万无差错。”

二英雄找到聚义厅,一看聚义厅前灯烛辉煌,犹如白昼一般,二英雄由南房后坡够奔东敞厅,聚义厅外悬挂灯笼,不亚如火龙一般。再看聚义厅正当中三张金交椅,正当中坐着一位老者,白面长须,长眉朗目,穿着一身青,正当中墨色莲花压顶,背后背着削铜剁铁的折铁宝刀,此人二位小英雄俱都认识,正是莲花湖老寨主宝刀将韩殿魁;东边一张金交椅,坐定一人,背后十二棵镖枪,衬烈火苗,此人背后东面,龙头凤尾架子上,插着六十二斤半重的狼牙钻,二人一看,正是镇八方林士佩;西边金交椅坐着这位,古铜色壮帽,背后十二枝镖枪,相衬烈火苗,背后西面兵刃架上,插着一对画杆描金戟,戟杆有鸡卵粗细,萧银龙说道:“这必是本山的寨主程士俊,你看此人面如淡金,故人称金面太岁。”又见东面上有一张桌子,老道七星真人赵昆福,与那铁戟将方成,还有万恶的淫贼张德寿;西边有一张桌子,坐着是太仓三鼠秦尤、柳玉春、崔通三人;东西两廊下,有七十余人,高高矮矮、胖胖瘦瘦、丑丑俊俊,俱是飞贼大盗,日走千门,夜盗百户之辈;聚义厅下站着一百名喽卒,俱都怀抱朴刀。萧银龙低声叫道:“七哥,你看看这一群,可称得起绿林道魁首的人物,慢说是咱俩人,就是胜三大爷与我天伦到此,也难奈何他们,今夜咱弟兄二人白来一遭。”正在此时,恶道七星真人站起身形,叫道:“程寨主!贫道千山万水,逃在此处,跟令师弟方寨主方成一同前来,多蒙施主不弃,我无物可敬,今有一口二刃双锋宝剑,贫道无德佩带,愿奉送寨主,你可称名高望重之人,可以佩带此剑。你将此剑暂藏在仙人洞,以防不虞,皆因为老胜英有两个余党,一个叫欧阳天佐,一个叫欧阳天佑,此二人久惯偷盗,绿林道有名的人物,外号人称贼魔。贫道并不是长他人的威风,灭咱自己的锐气,现在座上之人,有多少位看见过的?在萧金台赴群英会,蛮子盗万寿灯,封皮封着,锁头锁着,门窗户壁不动,蛮子竟将珍珠灯盗走。如嫌放在仙人洞不牢稳,请寨主佩带身上,千万可留神,以免失去。”忽见有一人站起身形说道:“寨主爷还是佩带防身为是,就算蛮子来了,他也白看着。”程士俊说道:“也好。哪一位到仙人洞取剑?”西廊下闪出一家贼寇,面白如玉,穿一身银灰色衣服,身背后背着一口钢刀,遂说道:“寨主哥哥,小弟刘智愿往。”此贼别号叫玉面小罗成,银枪将刘智。张茂龙与萧银龙不认识此人,黄三太认识他,前三年在镇江与三太战过,破了二狼山,此人由地道逃走的,金头虎贾明将他拿住,认识高双青正是此人。刘智叫喽卒点上白纱灯笼,玉面小罗成脱衣服接灯笼,出了聚义厅东角门而去。张茂龙低声说道:“萧贤弟,该咱们二位露脸,此人取剑,咱俩人将他拿住,得回宝剑,回到店中,落一个全脸。”萧银龙叫道:“七哥,未必不是诈,这一干人是久经大敌之贼,他为何不早取剑?单等你我弟兄来到,他去取剑呢?”张茂龙说道:“兄弟,凡事不怕来的早,就怕来的巧。你要不跟下去,我一人跟随下去。”张茂龙说罢,在后面暗暗跟将下来,萧银龙恐怕张茂龙有失,只可在后面跟随。刘智提着灯龙,由聚义厅够奔东跨院,二人在背后跟随,东跨院墙上有两对挂灯,穿过头道东跨院,又到二道东跨院,墙上挂着一对纱灯,再到第三道东跨院,院中没有灯笼,就是刘智手中提着的这个灯笼啦。来到西房檐下,刘智一晃纱灯,忽然而灭,刘智自言自语,说道:“没有多大风,怎么灯笼忽然灭了呢?”把灯笼放在尘埃,打开罩儿一看,说道:“少才无用的喽卒,单单用一个蜡头儿,原来走了油啦,我说怎么灭了呢,也没带着火折子。”说着话,已经也到仙人洞啦,还得摸着黑儿取宝剑,张茂龙低声说道:“兄弟,我由他后面,用链子锤缠他,他要一回头,你在他前面,用判官笔照他致命处点他。”张茂龙说罢,一飘身下了房,要由贼人身背后而来,脚方落地,就觉着踩上了一件衣服似的,玉面小罗成下腰一带绒绳,用串地锦,将张七爷缠住。张茂龙一较劲,就觉着铁钩钩人肉里,萧银龙在房上打火折一看,原来是串地锦将张茂龙擒住。此院中满布钢铁网,上带倒须钩的钢钩,院中只有三尺宽的行路的当子。萧银龙看的明白,由房上飘身下来,纵到刘智面前,遂说道:“贼人哪里逃走?用串地锦拿人,不算英雄好汉。”亮出判官笔。贼人刘智闻听有人喊叫,遂揠刀照定银龙顶梁便剁,萧银龙用双笔向外一推贼人的刀,左边闪出一个空儿,贼人抽刀一上步,由萧银龙左边纵到前面。贼人纵至萧银龙前面,就可以拉串地锦的绳子。萧银龙心中明白,见贼人纵过去,萧银龙随在背后,紧紧跟随,贼人无暇下腰拉串地锦的绳子,遂奔西角门而逃。萧银龙方要向外纵身际,绷腿绳忽然而起,要是外行愈向上纵,摔的愈重,不纵必然得绊躺下,萧银龙杏子眼乱转,缩小绵软巧,一踩绷腿绳,借着绳子向上起的劲儿,纵到西角门外。刘智不回头直向西跑,四个喽卒向东跑,萧银龙顺着北墙向西追赶刘智,追出去有十余丈远,忽然间房檐上噗噜一声,只见一人跨着墙头问道:“刘寨主,怎样?”刘智说道:“林大哥快下来吧,擒住一个,这个扎手。”林士佩打墙上纵下来,放过刘智,叫道:“刘大哥!你打开火折照照,决不是官人;要是官人,来不到此山。”

列位,因为什么张、萧二人进山,里面的人会知道呢?皆因二人爬山的时候,有寻山的喽卒在暗中看见,墙下有暗铃,直达聚义厅,喽卒连拉两下响铃,聚义厅中就知道是来了两个人;取宝剑乃是假的,张、萧二人落在房上的时候,屋中的程士俊早就看见啦,遂叫喽卒点灯笼,故意用蜡头,此蜡头有一定的规矩,到东三道跨院准着完了;刘智自言自语是假的,他一下腰摘灯笼罩,暗将串地锦的绳子拾起来啦,张茂龙跳下来,正正落在网兜里。萧银龙是精明强干之手,就知道是串地锦,故此纵在刘智前面,与刘智动手,刘智不是银龙的对手,正在败走之时,林士佩在前面大墙上等着刘智呢。皆因为刘智出来的时候,林士佩恐怕刘智有失,前来接应,正遇上银龙追刘智,林士佩飞身下来,叫刘智打开火折,照看是官人不是,林士佩说道:“必然不是官人,咱们这座山附近没作过买卖。”林士佩一看,原来是萧银龙,遂一笑说道:“萧银龙啊,你可死期至矣,你还要动手吧?你好大的胆量,敢来探双龙山。”萧银龙一皱眉,一纵身,判官笔二龙戏珠,向林士佩面门便点,林士佩举钻便绷。萧银龙双笔照定林士佩裆中便扎,林士佩立着钻向外绷萧银龙的判官双笔,萧银龙赶紧撤笔,二人彼来此往,动上了手。十几个回合,萧银龙的笔碰在钻上,就觉着虎口发麻,舍了双笔。林士佩狼牙钻野鸡抖翎,照定少爷头上便砸。少爷一低头,躲过狼牙钻,方要跑去,被林士佩一脚兜了一个筋斗。林士佩狠毒,举钻咬牙照定少爷肋际就是一钻,少爷就地十八滚,燕子十八翻,林士佩一连就是几钻,银龙就地十八滚,俱都躲过;林士佩遂插钻于地,手擒萧银龙。萧银龙知道难免于厄,见林士佩将钻插在就地,方要翻身爬起,被林士佩一把抓住英雄带,摸出银龙的飞抓,四马攒蹄,将小英雄捆住。方才在西角门使绷腿绳的那四名喽卒,已经过来观战多时,见林士佩将银龙捆住,遂说道:“林寨主,本山的规矩,你可别拿人家东西。”林士佩一笑说道:“我焉能动他的东西呢?你们将东跨院那个也捆出来吧。”四个人答应一声,工夫不大,将张茂龙由网里解下来捆好,抬到大墙下。林士佩一看,原来也是胜爷的徒弟,吩咐将张茂龙的链子锤仍然给缠在腰间,萧银龙的双笔插在兜囊之中,俩人抬一个,四个人抬两个,够奔聚义厅。林士佩在前,玉面小罗成银枪将刘智在后,这四个喽卒是天生的坏,抬着人走到墙角时,故意的向墙上碰,几乎磕了萧银龙的桃花脸。

抬到聚义厅切近,林士佩先进聚义厅。程士俊问道:“师兄拿人如何?”林士佩面有得色,答道:“俱都拿住了,一个被串地锦所擒,一个是愚兄所获,此二人俱都是胜英的近人,现在已经抬到啦。”程士俊叫道:“喽卒们!将被擒之人足下绑绳解开,倒绑二臂推上来,不许故意为难。”去了五七个喽卒,将萧银龙足下绑绳解开,倒捆二臂,兵刃暗器,一物不动,掸一掸银龙身上的尘土,喽卒用青布抄包,又给银龙将脸擦了,喽卒说道:“朋友,我们搀着你进聚义厅吧?”萧银龙说道:“保镖的镖头,终日在死生不测之中。杀人流血,乃是见惯之事,岂用搀扶?”张茂龙也是如此,头前银龙,后头张茂龙,哥俩倒捆着二臂进了聚义厅。二人面向北一站,两旁边削刀手叫道:“跪下!跪下!”萧银龙不闻不问,立而不跪,削刀手说道:“汝若徉作不闻,我家寨主一怒,将你乱刃分尸。”萧银龙仍是不理。程寨主站起来,手提英雄氅,举目观看银龙,面如少女,俊美之甚,面冲着自己,毫无惧色。程寨主心中暗道:“真没看见这样的美男子。” 又一看张茂龙,面似敷粉,剑眉朗目,怒目横眉,也是立而不跪。程士俊由心中喜爱。萧银龙是和容悦色,张茂龙是怒目横眉。程寨主叫道:“二位镖头!姓什名谁?”小侠客答道:“寨主,我弟兄行不更名,坐不改姓,在下姓萧名叫银龙,外号人称塞北观音,我之天伦人称镇三江萧三侠,子不言父名。我背后这位,是我胜三伯父得意的门生,凤凰张七,张茂龙便是。我七哥不愿与你们谈话,恐怕失了身份。”程士俊说道:“二位镖头仪表不俗,俱在少年,好汉不赚有数的钱,每月赚三十两二十两,一年才挣二三百银子,除去交朋友,能剩几何?二位若不弃嫌,何不弃镖行,同归绿林道,坐一把交椅,你我还可久在一处。我们绿林道,大秤分金,小秤分银,岂不胜似你们保镖十倍?”未等银龙答话,老道站起身来,叫道:“程寨主!这两人俱是胜英心腹之人,决不会归顺你我绿林道,速当杀之,以免后患。”程寨主闻听,面色一沉,说道:“道友,你同我师弟方成前来,我看在我师弟面上,容你师徒暂住几日,并非长久。家有千口,主事一人。不必多言,请即后退。”七星道人闹了一个大无味,撞了一个大钉子,诺诺而退。程士俊对银龙问道:“方才本寨主所说的话,二位意下如何?”萧银龙笑道:“阁下就是本山的寨主吗?”程士俊说道:“我就是金面太岁程士俊。”小侠客说道:“看你仪表倒像英雄,说话如何其不知份量?有劝人弃美玉而投顽石的吗?我们保镖公平交易,以力赚钱,拼命吃饭,称得起正当买卖人,赚的钱少,可以聚少成多,将来何愁不能发达?像你们这占山为王,出身浅薄,明火路劫,窃取偷盗,你们作贼的,上是贼父贼母,下是贼子贼妻,自己终身是贼,我们是保镖的达官,焉能归降贼党?”萧银龙口若悬河,贼长贼短。列位,作绿林道的就不爱听这个贼字,萧银龙一连气说了好几遍,不带脏字,直骂了三辈,只骂得程士俊脸面通红,遂叫道:“萧银龙!你年轻轻之人,说话太已刻薄,你岂不知人生在世,不得一样?木有花梨紫檀,人有贤愚好歹;高山藏虎豹,田野埋麒麟;寒门生贵子,白屋出公卿;盐车困良骥,深滩隐蛟龙。你说占山的出身浅薄,我们可有杀人之权,一句话叫你们俩成为肉泥!”萧银龙笑说道:“姓程的,你看我们哥俩变颜色没有?我七哥要一跟你们说话就失了身份啦,我年轻满不在乎。”程士俊问道:“此言是打你心中所出,还是顺口而谈呢?”萧银龙微然一笑,说道:“死生有命,富贵在天。大丈夫视死如归。焉能畏刀避剑?言由中发,你们一刀一刀的剁,要有一个哼哈,不是侠义之后,你速速发令动手。但是若将我弟兄杀了,千万叫你的部下严守秘密,勿要声张,要是走漏风声,被我胜伯父与我父知晓,必然聘请侠义剑客,与我兄弟报仇。那时节杀到双龙山,刀刀斩尽,刃刃杀绝,杀得干干净净。可有一宗,就怕你不敢杀害我兄弟二人。”程士俊脸一发赤,骑虎难下,分明有不杀之心,当着外来的朋友及本山的寨主,于面子上也下不去啦,叫朋友看着,要是不杀这二人,分明是畏惧胜英了。程士俊高声喊道:“众寨主,亮家伙,将小冤家乱刃分尸!”萧银龙骂得群贼正在恼怒之间,俱各恨不得食银龙之肉,一听寨主令下,个个将大衣服脱下,犹如蝴蝶儿乱飞一般,亮出刀枪,将二位英雄三面围住。

小侠客言笑自若,遂说道:“你们何必这样沉不住气?吹胡子瞪眼睛脱衣服的,不就是杀人吗?”程士俊一看萧银龙这份光景,真是谈笑自若,视死如归。叫道:“银龙小冤家!你说寨主杀你屈也不屈?”萧银龙道:“你是糊涂人,只知以杀人为能,肉眼不识英雄。屈不屈的且谈不到,第一件,少爷入山,来到你们范围之地,你们杀少爷不算人物;第二件,你问过少爷是干什么来的了吗?所以欲杀少爷者,不过意气用事,不分贤愚好歹。方劝少爷归绿林引为己用,忽欲将少爷乱刃分尸,须臾之间判若霄壤,可谓出乎尔反乎尔。我弟兄千山万水,自直隶莫州来到双龙山,我们一非文班武泛。虽然是保镖,并未押着镖来,与你们占山为王的,井水不犯河水。皆因我胜三大爷为子完婚,天下英雄前去行人情,恶道七星真人赵昆福,趁办喜事之际,火焚宅院红棚,镖打新人,又在宅院之中盗去我胜三大爷朋友的宝刀、杆棒,我胜三伯父为朋友的东西,才约请朋友来到杭州府,寻找兵刃,捉拿恶道。在杭州相遇恶道,未能即获,恶道够奔建宁而来,寨主你既然收留恶道,当然非亲即友,杀了我等,也算是给恶道帮忙。我等死无可怨,打算要求你在聚义厅前摆一桌酒席,咱们结一个鬼缘,我弟兄吃喝已毕,任凭开刀,就怕你没有容人之量。”程士俊说道:“这有何难?”遂叫道:“喽卒们!告诉厨房,在聚义厅下摆一桌酒席。”喽卒告诉厨房,工夫不大,摆了一桌粗席,程士俊传令:“将二英雄的兵刃暗器俱各解下,解开绑绳吃饭。”恶道赵昆福不敢直接与程寨主说话,暗中告诉本山的寨主说道:“你们暗将兵刃亮出,暗器预备好了,谨防伶俐鬼逃走,程寨主是要上他的当。”老道绕着俱都低言耳语嘱咐了,众位寨主此时已将二位小英雄的兵刃暗器俱都搜出,二位英雄身无寸铁,解开了绑绳。银龙杏子眼一转,众寨主俱各虎视眈眈,本来是打算要走,一看这宗情况,走不了,自栽筋斗。一看这桌酒席,两副杯筷,不过是一桌下等之席,叫道:“张七哥!你在东面上手坐,我在下手坐,咱们哥俩痛饮一番,你看寨主倒有点宽宏大量,英雄气概。”张茂龙心中思索:“这宗酒喝着有什么意思?”银龙喝着酒对众绿林道说道:“在下年轻脸皮粗,最爱说话,我这位张七哥年纪长些,知道身份,不与汝等交谈,恐怕失了人格。我胜三伯父天下闻名,我七哥是我胜三大爷得意的门生,倘若与贼人谈话,不但失了自己的身份,对于恩师的名誉都丢啦。”张茂龙心中说道:“短命鬼小龙,你不用多心我畏死贪生,决不能变颜色。”不表茂龙心中暗打算盘,萧银龙又叫道:“七哥!我给你斟一杯。”语毕,给张茂龙斟了一杯,自己又斟了一杯,叫道:“众位寨主!请喝一杯。”大伙说道:“你请吧,不用让,多喝点。”萧银龙端起酒杯,一饮而尽,说道:“众位寨主,酒内藏毒药,杀人不用刀,真是好东西。众位寨主,我七哥在东,我在西,长幼尊卑有次序吧,人物至死不乱。你们众位听说过没有,昔日孔门弟子子路,有勇无谋,与人战斗,身受重伤,临死之时,尚且整冠结缨,死得整整齐齐,从从容容。”张茂龙一看银龙这样豪气,自己也杯杯净盏盏干,将生死置之九霄云外了。银龙本意为的是等救应,抬头向外一看天光,已过半夜,无有救应到来,酒也喝的不少啦,站起身来道:“众位看看我姓萧的颜色改变没有?”众绿林道一看,真是颜色不变,俱各答道:“可称少年英雄,我等佩服。”小侠客说着话,由西面转到东面,遂说道:“众位寨主,咱们结个鬼缘,愈痛快愈好。我们行侠作义的可不能带脏字骂街,这回大家可得原谅我,我一冒血,我就骂老道师徒,什么不好听,我骂他什么,可不能带脏字。”语毕,双手抱头,头朝东脚朝西,躺在尘埃。此时众人刀枪棍棒手中拿着,净候程士俊一声令下。无奈程士俊有爱将之癖,站起身躯,用手提着大氅,心中爱惜小英雄,不忍发话。山中的规矩,寨主不下令,不能动手,老道嗓子眼痒痒,不敢说话,恐怕再碰钉子。恶道等得实在没法子啦,遂说道:“若留你小冤家在世,是绿林道的祸害。”揠剑都够奔银龙说道:“贫道要杀你的头,你将胳膊抬开。”少爷闻听,遂将双手张开。张茂龙一看老道要杀银龙,遂站起身形,急奔银龙而来。林士佩用狼牙钻一横说道:“站一站,别忙,剁了他,还不剁你吗?”林士佩横着狼牙钻挡住张茂龙,恶道手擎双剑念了一声:“无量佛。小冤家,前三年皆因胜英打莲花湖,在战船之上,一刀一个,杀了我两个爱徒,我得意门生俱各死在老胜英之手,今天我杀你小冤家,这叫冤冤相报。”语毕,双剑一并,手起剑落,就见红光崩现,鲜血淋漓。老道手起剑落,看看落在银龙脖颈之上,正在此时,忽然由东敞厅飞进一只暗器,这宗暗器不大,就听嗡的一声响,奔老道太阳穴打来的。老道是久经大敌之人,听有金风的声音赶紧一闪脸,这暗器打在老道嘴巴子之上,老道就觉着麻木之中稍微有点疼。老道叫道:“众位寨主,不论那位,快用匕首刀将我这块肉刺下去,以免毒气人肉!”群贼一阵大乱。林士佩问道:“什么人?”东敞厅答话:“群贼不要伤我两位兄长,千里追风小侠客刘云在此。”林士佩就要上房追逐,秦尤一把揪住,说道:“此人会打毒蒺藜。”林士佩说道:“我有十二棵镖枪,三只点穴镢,论暗器我也会打,我也会接,我也会躲。”刘公子此时由外面向里一看,认识是林士佩。读者问道:刘云因何认识林士佩呢?二人并未见过面。这里头有一个缘故,刘云与黄三太等在一块三年之久,闲暇无事,弟兄在一块谈话,黄三太与刘云说过,林士佩的穿着打扮,并手使的兵刃,所以今天刘云一看,正是平素所提的绿林有名的人物林士佩。刘云心中暗道:“林士佩他乃是我胜三大爷的劲对,我许不是他的对手,况且聚义厅上,俱都不是软弱之辈。绿林道的规矩,同来三人,被擒两人,要是不将三人都擒住,那二人也不能杀害,怕是有后患,我何不逃走,倒可先救了我这二位兄长之命,倘若我也被获遭擒,都死在双龙山,还有谁去搬救兵?”刘云思索至此,遂由东敞厅上,向南而去。此时林士佩已然纵出聚义厅,上了东敞厅,追逐小侠客刘云。

不表林士佩追赶小侠刘云,单说刘云是怎么来到双龙山呢?由直隶莫州胜爷家中走后,第二拨是黄三太等,随后是蒋五爷,蒋五爷要起身的时候,刘云说道:“蒋五叔,你候我一候,咱爷俩一同起身。”蒋五爷说道:“要走咱就此起身,候什么呢?”刘云说道:“胜三大爷的家烧的乱七八糟,我打算将家姐送回,然后咱爷俩定一个约会之地,你看如何?”蒋五爷说道:“要是那么办,你将令姐安置好了,咱们就在杭州见吧,还是我先起身。”刘云说道:“就那么办吧。” 蒋五爷遂自己先走啦。刘云对于安置姐姐这一层,正在发愁无有主见之时,老家人叫道:“刘公子!我家二主母有请。”刘云整衣帽,随同老家人到了内宅,见了胜二太太。刘云请了安,叫道:“二婶娘!传唤小侄有何吩咐?”二奶奶说道:“刘公子请坐,我有一件事要与公子商议。我由二十多岁,你二叔病故,并未留下儿女,令姐凤兰,我们娘儿俩说闲话,姑娘无娘,万般都是苦的,我打算将令姐收在跟前,作为义女,皆因为我们娘儿俩投缘,他又是我兄长王灵的义女。你要是有事你就办你的事去,你胜三大爷这一出门,不知何时回来,将来汝姐若是定了终身大事,嫁妆之资,是老身担负。”刘云闻听,不胜之喜,撩衣双膝跪倒,叫道:“婶娘!你多照顾我们无父无母的人了。”这一来正合刘云的心思。刘云正为姐姐无处安置发愁呢,今者婶娘收为义女,自己了却一件心事。刘云谢过二奶奶,遂出内宅,来到外院收拾行囊,起身追赶蒋伯芳。一路之上并没追上蒋五爷,刘云这日来到杭州,在杭州府寻找先来的众人,也未见着。一日自己在酒楼上独酌,饭座有个老头向自己身上注视,一个蓝缎子帽子,大红疙疸,穿着棉袍,黄白脸面,一部墨髯半尺有余,漆黑油亮飘洒胸前;一个形如乞丐,恰似病夫,穿着破大夹袄,头上短发一寸来长。二人喝酒谈话,穿棉衣服的山西口音,说道:“张大哥,要打探事情找人,总得请问老头子。小娃子乳黄未退,哪里去找?什么叫千里追风?追屁也不成,总得请问老前辈。”穿破衣服矮老头说道:“小孩子他们向哪里去找?”刘云是个聪明人,一听话里有因,遂来到桌前,躬身施礼,说道:“千里追风是小可别号,老人家何以知之?请问其详。”老西说道:“我们瞎聊,谁知道你追风不追风,追屁不追屁呢?”刘云说道:“老人家不要玩笑,请教贵姓大名?”老西一笑道:“孺子可教也。我是明清八义排行在五,姓华名谦字子阮。”又一指穿破衣服的说道:“这位是李四爷的联盟弟兄,金面韦驮张旺的便是。”刘云一听,赶紧拜见。华五爷说道:“我救了黄三太他们,他们已够奔建宁府双龙山,追赶老道师徒去啦。我兄弟二人在杭州把住咽喉要路,有我胜三哥的人,便往建宁府双龙山指引。”于是爷儿三个同桌而饮,刘云白吃白喝,行侠作义的规矩,谁是长辈,在一块吃饭谁花钱。爷儿三个在一处吃喝着谈话,老西说道:“我们哥俩先见着蒋伯芳,也告诉他了。”刘云闻听此言,知道蒋五爷已奔建宁,自己遂也起身与二老者告辞,够奔建宁而去。

晓行夜宿,非止一日,刘云来到建宁府地界,一打听双龙山附近七八里地,有一座桃柳营,有几家招商客店。刘云住下店,一打听店主人,知道双龙山距桃柳营七八里之遥,将方向打听明白,记在心里,遂够奔双龙山。小侠一看此山,险峻万分,三面是水,一面是陆,直插霄汉。刘云绕到山东面换水靠,顺山根向南走出有一二里地,见有可以向上爬的地势,刘云慢慢的往上爬,这时候才定更来天,就这么一爬山,耽误时候可就大啦,刘云爬上山去,就有三更来天。小侠客蹿房越脊,够奔聚义厅上,借灯光一看,萧银龙与张茂龙他二人正在聚义厅下吃饭呢。群贼虎视眈眈,萧银龙谈笑自若,语毕,头朝东一倒,叫群贼动手。程士俊并未说话,老道亮双剑要杀银龙,老道方走至银龙面前,扬起宝剑,刘云在东敞厅上恨得咬牙切齿,带皮套掏出五棵毒蒺藜,一看形势,五棵要是一块打,打不着老道,必然打上银龙,这才用一棵毒蒺藜奔老道打来,老道举着剑一下腰,嗡的一声,毒蒺藜打来,老道听有金风声音,一抹头,正打在腮帮子上面。老道往后倒退几步,口中说道:“不好!”急忙教寨主用匕首刀将腮帮子肉刺下一块去,用皮子膏药贴好。老道真是高明,要是别人,怎么也想不起用刀割下毒肉去。

不表老道受伤,单说林士佩拿着狼牙钻向外要追,秦尤一把拉住,遂说道:“林大哥别追,此人会打毒蒺藜。”林士佩说:“不要紧,我对于暗器,会打会接。”说着话,这才蹿出来,纵上东敞厅追赶刘云。此时刘云心中暗想:“我若与他交手,必不是他的对手。我若是逃走,绿林道的规矩,他们决不能杀害我两位兄长。”刘云遂往南跑,林士佩住南追赶,刘云绕过南配厅后,由东南向西跑去,林士佩的脚程又快,地理又熟,越追越近,越过两道寨子,二人相隔四五丈远,刘云纵上墙向下一看,只见墙根下黑忽忽,不知是什么。寨子墙外,原来还有一个狠心贼在墙外埋伏。刘云向下一看,由墙根底下打上一支镖来,此镖奔刘云哽嗓咽喉打来的,刘云一歪身,打在井肩穴下。这一镖打的很重,还是毒药镖,刘云心中一思索:“我如果要落在墙里,林士佩必定一钻将我结果性命。我宁死在墙外,不死在墙内。”胳膊肘跨着墙,勉强较力,飘身纵至墙外,纵下墙来,秦尤赶奔进前,跟着就是一刀,刘公子扎挣着,撤出十三节亮银鞭,抖鞭接架相还。二人在墙外动上手,未战到五七个回合,林士佩由大墙上跳下来。秦尤说道:“林大哥,你请过来吧,这孩子扎手。”林士佩由西大墙上飘身下来,狼牙钻挟肩带背,照着刘云便砸,刘云身带毒药镖伤,右臂膀麻木,几个回合,刘云右手鞭一个不留神,哗啦啦缠在狼牙钻上,林士佩将钻向外一推,说道:“孺子还不倒下!”刘云身带重伤,焉能与林士佩较力?身躯晃了两晃,倒在尘埃,十三节鞭松手。刘云倒在平地,心里明白,口中不能言语,林士佩一撤钻,叫道:“秦寨主!前去聚义厅上唤喽卒,将此子抬往聚义厅去。”秦尤说道:“林寨主,你也要与你令师弟学吗?刚才要不是在聚义厅上给萧银龙等摆酒摆饭,这时早把萧、张二小辈杀了,还至于有这一回吗?萧银龙故意罗嗦,就为等救应,程寨主上他一个当。刚才若不耽误,此人就是来了,也赶不上啦,皆因令师弟优柔寡断,方有此事。林大哥,你认识此子吗?”林士佩说道:“我不认识。”秦尤说道:“提起这孩子的历史,令人可恨。此子吃里爬外,他与我盟弟之长兄张德福共设福云居,他也吃过黑道儿饭,在太湖劫过船,到后来他忽然与黄三太等结义为友。我在他们店里住过几天,这小子的根底不浅,他乃是宜化府提督刘玉书之子。他父任满回家,由水路而行,路过一个山口,被绿林道朋友抢劫,刘玉书射倒三个绿林道,众绿林在山上投石砸船,将船砸翻,合家命丧。此子命不当绝,抱着一块木板冲到河坡,巧遇西路镖头钱士忠,将此子捞出抱回家去,收为义子,教授十三节亮银鞭,十二棵毒蒺藜,百发百中。后来在连云山与他姐姐相认,他姐姐是南侠王灵的义女,起灵回家,够奔扬州刘家堡,认祖归宗。此时他姐弟与老胜英非常亲近,大概老胜英家中办喜事,他姐弟也行人情去啦。他一定为宝剑杆棒而来,今日不杀此子,恐怕睡多了梦长。小冤家刘云,你既与胜英出力杀害绿林道,你不知秦大太爷与胜英有杀父之仇吗?”刘云周身麻木,口不能言,翻眼睛看了看秦尤,并不能与秦尤答话。秦尤说道:“你不用看我,今天杀了你,亦可与绿林道除害。”秦尤说着话,抬腿擦刀,说道:“林大哥,将他的瓢儿提到聚义厅去吧。”

西大墙外原有一片卧牛青石,高矮不等,就见青石西面一道白线,咳嗽一声,说道:“孺子秦尤,不要害我侄儿,老夫来也。”秦尤一看此人,发似三冬雪,髯似九秋霜,一飘银髯,够奔秦尤而来,秦尤吓的抹头便跑,他以为是胜三爷来啦,秦尤越过寨子墙,与群贼送信去了。林士佩将钻交于左手,右手取火折打着一看,凡是胜爷的宾朋,林士佩认识的居多,惟有这位老者,林士佩并不认识。但见头上白发挽成了一个发纂,杨木簪子别顶,颔下银髯飘洒胸前,棉绸大褂,接着衣襟,青缎子双脸鞋白袜子,背后背着一条拐杖,面上皱纹堆累。林士佩心中暗道:“我怎么不认识此人呢?”老头问道:“对面敢是镇八方林士佩吗?”林士佩答道:“然也。”老头叹了一声,说道:“可恼可恨,可叹可惜。”林士佩说道:“你哪里来的?这么些零碎。”老头说道:“可惜可叹,是你的人材仪表;可恼可恨者,我责备你八个字。”林士佩问道:“哪八个字?”老者说道:“恩将仇报,骨肉无情。我胜三哥累次拿你当朋友看待,南北英雄会,反背转环刀,不忍伤你性命,将你当顶发髻削去一缕,你不知以恩报德,将镖行众人稳在逍遥亭,三更后放地雷,被我道兄诸葛山真识破,将地雷挖出。镖行众英雄一怒,非追杀你不可,我老恩兄追到莲花湖交界,我恩兄有心捉你,你妹妹哭泣,要投江一死,触动胜三爷慈心,放你兄妹归莲花湖。后来我胜三哥莲花湖救银龙,你仗莲花湖人多势众,将我胜三哥困在莲花湖一天一夜,我大师兄剑客铁弹打碎彩莲灯,解了重围。到后来六月二十八赴群英会,你欺压我三哥年迈,你使六十二斤半的狼牙钻与我三哥较量,蒋伯芳赶到,甩手一棍将你打倒,再一棍就要结果你的性命,多亏我胜三哥托住亮银盘龙棍。七月间你们大伙怂恿刘士英,要治我胜三哥一死,我胜三哥被朋友救去,天不绝好人。我老恩兄救你五六次不死,你不知改过自新,反以仇恨为报。骨肉无情者,古人有托妻寄子之交,你妹妹无处安身,十七八岁的姑娘,寄在他处三年,一纸之信,你都不通,你岂不是骨肉无情?”列位,林士佩若是明白,一问老者为何提起小妹,老头可就告诉他啦。老头本是给他送妹妹来啦。谁知林士佩他不但不追本穷源,问他小妹,他反倒大怒,对老者说道:“你何必在本寨主之前絮絮叨叨?你要再如此,本寨主就用狼牙钻追尔老命!”这位老者性情刚暴,开言说道:“小儿林士佩休要无理!我闯荡江湖之时,连你家大人还年轻呢。”林士佩闻听此言,说道:“你不要倚老卖老,你姓什名谁?”老英雄捋银髯说道:“大明家未没之时,四大镖头,第一位我大拜兄南路镖头南侠王灵,北路镖头胜英,老夫走东三省一带,东路镖头白头太岁石俊山是也。我老兄弟西路镖头钱士忠。”林士佩心中暗道:“我没听说过。”遂举狼牙钻劈头盖顶砸下。老英雄背后撤毒龙怀杖,此杖长有五尺有余,用药喂的色如老竹,底下一个月牙子,上边一个鱼头,鱼口中暗藏一棵子午问心钉,专打金钟罩,前二十余年,子午钉用毒药喂的,现在子午问心钉不用毒药喂啦,前文书表过,南侠老王灵劝三位兄弟不许用毒药暗器。老弟兄四位,石俊山力气最大,没事之时行路,毒龙杖就当拐杖用,哈着腰,连咳嗽带喘;有事时候,毒龙杖一挟,日行千里。林士佩年轻,没见过这宗兵刃,自负武艺无敌,狼牙钻劈头盖顶便打。石爷毒龙杖接架相还,毒龙杖铁门闩一横,林士佩心中暗道:“拐棍真敢搪我的钻。”说时迟,那时快,就听当啷一声,火星一爆,狼牙钻绷起有三尺多高。林士佩对于三十六路家伙件件皆通,毒龙杖他没有会过,把势把势,全凭架式,他不懂得这宗兵刃的招数,不能取胜。老英雄心中暗想:“我有心照他致命处给他一杖,我看在姑娘面上,不忍那么办。但是我若战的工夫一大,群贼赶到,我怎么救刘云?”老英雄思索至此,用毒龙杖月牙子一打林士佩,林士佩用钻一横,那知老英雄用月牙子打他是虚招,他一横钻,老英雄用后面的子午问心钉翻头打来,正打在林士佩右臂之上,将胳膊划了一道血槽。林士佩翻身便跑,纵上西大墙,逃回聚义厅。林士佩不愿明说,怕栽筋斗,自言自语,说道:“白胡老头拐棍真厉害。”并不提受伤之事。林士佩这头暂且不提,单言石俊山赶走林士佩,取出火折一照,将刘云十三节鞭拾起,毒龙杖立在一旁,从腰中解下灰绸子抄包,叫道:“刘公子!老夫前来救你。”老英雄下腰,两手一提刘云的手腕子,背在背后,用抄包将刘云勒好,两手向前一拢,取过毒龙杖挟在腰下。工夫不大,就听山内人声鼎沸。“拿呀!拿呀!”灯笼火把,亮子油松,照如白昼。老头一看山里人离着自己近啦,老头遂向西南而去,走出六七里地,只有水路通达台湾,群贼分两路追出,一路向正西,一路向正北,越追越远,西边追下几里地去,面前是水,北面追下几里地去,就是旱田,两拨人追了半天,踪迹不见,只可回山。石爷本是给林士佩送妹妹来啦,这么一来,石爷给他送妹妹之情,也叫林士佩辜负了,可惜成全他兄妹团圆的一番好意。

石老英雄因何与林士佩送妹妹呢?皆因前三年三月间,林士佩逃到莲花湖,将妹妹寄在彼处,六月间,萧金台下帖聘请群雄,林士佩韩秀共赴英雄会,七月初二散了会,林士佩无脸面回归莲花湖,与老道七星真人同赴碧霞山。胜三爷追五股差事至碧霞山,鹰愁涧几乎丧命,蒋五爷在碧霞山二打林士佩,刘士英与胜爷言归于好,弃山回归故里。林素梅在莲花湖不见哥哥到来,思兄甚切,命后寨的老喽卒给韩秀传信。韩秀打开字柬一看,内写:“字奉总辖寨主兄长台览:难女林素梅百拜,请问仁兄,吾兄长六月赴会,今已八月节后,何以不见回归?但不知吾兄现在何处?”韩秀看完字柬,写了回书。姑娘拆开一看,内云:“字奉林姑娘妆次:韩秀顿首百拜,七月初二散会后,群众各奔前途,令兄士佩未获晤面。曾派精明喽卒前往四外打探令兄消息,尚无回报。”云云。林姑娘将来信看毕,不由的长吁短叹,仍求韩秀打探自己哥哥下落。二年有余,韩秀他才知道林士佩避难双龙山,韩秀修书告知素梅姑娘,姑娘这才放心。然而思兄之心,不能一日忘怀,要求韩秀派人唤回兄长。韩秀应着,派人到建宁府去请林士佩回莲花湖。韩秀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,遂派二寨主神抓将张林前往。张林奉命起程,一路之上晓行夜宿,够奔建宁府双龙山,见了林土佩一提此事,林士佩说道:“张寨主你急速回去,对韩寨主说知,我不报胜英厚我之仇,决不回去。我或将胜英置之死地,或叫胜英栽了筋斗,我那时才回莲花湖。”张林回归莲花湖,照着林士佩的话报告韩秀,韩秀修书告知姑娘,姑娘一想,飘流在外,何时是了?遂写信与韩秀,说明自己欲回扬州故里。韩秀言说:“姑娘要是一走,将来令兄回来时,我未免有负令兄之托。待我再派妥实人去请令兄,再定行止。”当下韩秀与老寨主韩殿魁商议:“请老寨主权往双龙山走一遭,无论如何将林寨主请回来,兄妹相见。”宝刀将韩殿魁也深以为然,遂起身够奔建宁双龙山。比及老寨主到了双龙山,被程寨主款留,未能回来,韩殿魁要求程士俊与韩秀修一封书信,程士俊遂与韩秀修书,略云:“总辖寨主韩仁兄赐览:吾师兄林士佩骨肉情疏,抛妹于贵山三载之久,不达一面,至劳朋友挂怀,胞妹思兄,罪何可逭?望仁兄念其现在难中,不责既往,是为万幸。”韩秀看毕,太息不尽,将林士佩近状转告姑娘。姑娘又修书致韩秀,言:“兄长不念骨肉之情、朋友之义,难女现在扬州尚有叔父、婶母可投,今者一心欲回故里,侍奉叔父婶母。三载寄养之恩,容俟候报之异日。如总辖寨主不允难女所请,难女惟有一死而已。”韩秀看罢,知不可留,韩秀遂告诉老喽卒,明天晌午请姑娘在寨中相见。老喽卒将话告知内寨婆子,转禀姑娘。次日韩秀挑选八位老寨主,几名老喽卒,偕同韩秀进内寨去见姑娘。来到内寨,韩秀叫丫环将姑娘屋中的竹帘放下,韩秀在外间屋坐定,老喽卒两旁站立,韩秀隔着竹帘与姑娘接谈,说道:“小姐若回原籍,令兄回来,叫我兄弟怎样交代?”姑娘叫丫环由屋中传出一封信来,说道:“几时我那骨肉无情的兄长回来,你就将此信交与我兄,这是我一心回归故里,韩寨主你决无辜负我兄妹之处。”总辖寨主问道:“小姐意欲怎样走法?还是坐船,还是坐车呢?”姑娘说道:“恩兄,明天难女起身,只要两套轿车一辆,一个老喽卒赶车,明天早饭后,难女起身拜辞。”韩秀说道:“小姐,明天愚兄带队与小姐饯行。”韩秀与姑娘说至此处,韩秀遂告辞回前寨而去。到了第二日,韩秀果然预备二套轿车一辆,挑选一名老喽卒,姓冯名叫冯四,此人忠厚诚实,对于南七省道路很熟。韩秀嘱咐冯四:“在道上多要小心,送妨娘到扬州原籍,千万与我带回姑娘的亲笔书信来。平安无事回来,我必有重赏;倘有差错,我必然重责。”冯四唯唯而退。

第二日冯四套好了车,韩秀带领五十名喽卒在山口恭候,工夫不见甚大,就见林姑娘的车已到。韩秀眼珠一转,不由的一愣,见车后有一壮士二十来岁,粉莲色六楞抽口壮帽,粉莲色大氅,银灰短靠,十字绊腰系英雄带,足登燕云快靴。原来是姑娘改扮行妆,耳朵眼用白蜡堵上。韩秀仔细一看,才认出是姑娘,心中暗道:“这位姑娘真似奇男子。”身后跟随一个小书童,年纪十五六岁,头戴青布随风倒,青布大氅,青布的靴子,这原是姑娘的丫环春龄改扮的,有其主必有其仆。说书唱戏往往有女扮男妆,姑娘今日如此打扮,他为的是走路上方便。这一位假壮士来到韩秀切近,又是作揖又是万福,脸儿一红,说道:“总辖寨主,叫你见笑。女子走远路,千人瞧,万人看,这样打扮省却许多是非。”韩秀控背躬身说道:“姑娘请上车吧。”姑娘来到莲花湖的时候,带着二十来只箱子,俱都存在后寨,姑娘亲笔书写封条封好,并未带走。姑娘上了车,丫环跨外辕,韩秀送到外桥口。姑娘奔正南,遇见水路将车卸了,载在船上,渡到旱地,再套车而行。路上非止一日,到了扬州林家村。进西村口,姑娘一掀车帘,叫道:“车夫!你问问林二爷林庆在哪个门住?”车夫冯四答应了一声,见有一个乡下老者背着粪筐而来。冯四将车站住,遂向前问道:“老先生,这是林家村吗?”拾粪老头答道:“正是林家村。”冯四又问道:“有一位林二爷林庆在哪门居住,你知道吗?”老者放下粪筐说道:“你要问年轻的,还是不知道。我们这村中首户财主,大爷林春,是武秀才出身,二爷林庆。因为有乡亲争执地亩,大爷林春出去调停,了事没了好,打起了架来,大爷动手伤了一条人命,打伤了三四个,大爷回到家中,携妻带子,怀抱一位小姑娘,逃亡在外。第二日,八班捕头前来办案,大爷已经远走高飞,将二爷林庆拿到当官。被打死的这人,半夜又缓醒过来啦,各村的举监生员出来调停,伤也好啦,二爷花了几百两银子,官司了结。大爷在外也不知道这些事情,始终未归。后来二爷派人寻找,传言大爷当了山大王啦。光阴似箭,后来又听说大爷已经去世,少爷林士佩袭了父职。二爷累次捎书寄信,并不见回音。如今已有十七八年了。二爷身下并无儿男,遂过继了一个儿子,此子无所不为,不到二年,老夫妻双双弃世,过继之子,先卖房子后卖地,将房产事业俱都卖尽,现在这老哥俩身后算是没了人啦。”姑娘在车里听的真而且真,不亚如一盆冷水浇头!姑娘遂叫车夫仍将车赶回扬州。到了扬州,找了一座招商客店,姑娘叫车夫问问店主人,就说我们少爷爱清静,问有跨院没有,店主人说道:“有一个跨院,三间上房,两间厢房。”车夫将车赶入,车夫住在东房,姑娘与丫环住了上房,叫店主人预备了纸笔墨砚,姑娘在灯下眼泪汪汪写了一封书信,叫丫环将冯四叫到上房。冯四道:“姑娘唤老奴有何吩咐?”姑娘说道:“明天你赶车回莲花湖。”冯四问道:“姑娘您呢?”姑娘道:“我要千里寻兄。”冯四说道:“小人回去这样说,总辖寨主若是不依小人呢?”姑娘说道:“我这里有亲笔书信一封,你回去将书信呈与寨主,决无你的过错。这儿有一个小包袱是我给你的,此物足够你后半世之用。”冯四给姑娘磕了一个头,收下小包袱。姑娘又告诉冯四,到柜房叫店主人给雇一辆小车,就说少爷要到建宁游山逛景。雇好了车,第二天冯四起身后,姑娘对丫环说道:“你已十六七岁,年纪也不小啦,这儿有一个包袱,你拿去回归故里,叫你爹娘给你找夫嫁主。这个包袱足值两三千银子,你的前途自己多要保重。”丫环道:“您奔何处呢?”姑娘道:“我够奔建宁寻兄,叫我兄长回家承乏宗祧。如不回家,我在我兄长面前一死,此生此世就算了结。”丫环闻听说道:“如果您要这么将我舍了,我愿先死在您的面前。我自八岁您将我收在身旁,没拿当奴婢看待,如同亲骨肉一般,如今你要舍我一走,那是万万不能的,生死咱主仆皆在一处。”姑娘见丫环意恳情深,遂应允同赴建宁。

主仆二人第二日起身,晓行夜宿,这一日来到建宁地界。没雇着车,主仆二人背着小包袱步行,走到掌灯后,一打听离双龙山还有二十里,天光已经掌灯啦,主仆也走乏啦,姑娘低头叫道:“春龄,咱们住店吧,明天再够奔双龙山。”主仆二人住了店,皆因在路上风霜之苦受了不知多少,将女子的气色一点儿也没有啦。此店名叫双合店,乃是亲弟兄二人所开,一名苏士龙,一名苏士虎,开的本是黑店,路劫行旅客人。这两个贼又好采花,柜上的伙友也都是黑贼,姑娘与丫环背着小包袱并不甚大,又没看出来是女子模样,丫环背着包袱,累了一身汗,进店脱去青布大氅,在房檐下一凉爽,金风透体,到了第二日早晨,丫环就病啦。他这个店非得看出客人有钱来他才动手呢。丫环这一病在店内,姑娘叫店小二给请先生看病,由包袱之中取钱,露出一个包儿,原来是一包金条,被小贼看见,当夜晚主仆二人就要大难临身。且说店小二请了一个先生,这位先生连脉都不会诊,问了问病原,说道:“这是风寒。”开了一个药方子,几味药都不是要紧的草药,吃下去好不好就在乎病人的命啦。当夜晚小伙计与掌柜的说道:“咱们输了眼啦,昨天来的那两个客人很有钱,晚晌他们解包袱拿钱,露了白啦,金条细软不在少数。”掌柜的说道:“这水买卖怎么作呢?”伙计说:“好作。今天我一会儿给他那个书童抓药去,在药中暗下毒物,他吃下去就算完事,然后那个武生公子,还不好办吗?”那伙计将药抓来,交给素梅,素梅亲自煎药,当夜晚丫环吃下药去,满床翻滚,工夫不大,七窍流血,气绝身亡,脸面都是青的。素梅不敢放声痛哭,恐怕露出女子声音来,叫伙计将店中掌柜的请过来,对掌柜的说道:“这是我的伴童,由七八岁上就在书房伴我读书。你这苏家堡附近有金店没有?你给我换点金子,买寿衣、寿木,再买一块地作为坟地,将来我们还起灵呢。”掌柜的满口应承,叫伙计备上一匹马,到建宁城内,将金子兑换,买了寿衣、寿木,又买一块坟地,本地人要花三十两银子一亩,住店的生人就得花四十两银子。闲话休提,且说姑娘亲自给丫环成殓,当天雇人抬出去。埋完之后,姑娘回在店中眼泪汪汪,到晚晌不吃不喝,掌柜的与伙友都过来解劝,林素梅喝了几杯闷心酒,忽忽悠悠,自言自语地说:“我连一个丫环的命都没有。”披着大氅和衣而卧,昏昏沉沉,被金风一吹,将姑娘吹醒,睁眼一看,门窗大开,两个包袱踪影皆无。姑娘遂叫:“掌柜的!”伙计过来说道:“我们掌柜的与伙计打吵子呢,柜房里伙计的东西丢啦,伙计叫掌柜的赔,掌柜的不赔,掌柜的说你的书童死啦,又买庄田又买地,衣衾棺柩太阔绰啦,你将贼招进来的。”姑娘一听,说道:“我的东西已经丢啦,也不用说啦,现时我只有浑身衣服,连路费也没有啦,你们买寿木剩下的那几两银子,就算店饭账吧。”伙计说道:“我们给你跑了一天一夜,我们辛苦钱,你一个也不给吗?”素梅说道:“我若有钱,焉能不给你们呢?”伙计说道:“这也没有法子,你往后再从此路过,再找补吧。”姑娘说道:“好好好。”伙计退出,姑娘又和衣而卧,躺了会子,天已大亮,叫伙计给打了一盆洗脸水,姑娘梳洗已毕,出店够奔双龙山。心中悲切,走到一片大树林子,姑娘席地而坐,思想自己天伦占山为王,哥哥又占山为王,失了山寨,不思回家承乏宗祧。”不知哪世无德,我林素梅只落得如此飘零。倘若到了双龙山,见着我那无情的哥哥,必不能听妹妹良言回家,我当他面前一死,倒伤了兄妹的和气。”姑娘思索至此,将心一横,自言自语地说道:“人生一世,有如朝露,我今年二十岁了,就度了这些苦辣光阴,长此以往,更不知遭什么样的磨难呢。丫环死得可疑,我是女扮男装,连哭一声都不敢哭。人逢绝地,不死何待?”思索至此,遂将腰中英雄带解下,寻了一棵小树,便将带子搭在树枝之上,坐在树下,自己哭了会子,站起身躯,银牙一咬,伸首上吊,手足乱蹬。看看性命不保,忽觉有人抚摸胸膛,一口气缓过来,“嗳呀”一声,哭了出来。慢慢睁眼一看,就见一位老者与自己盘腿弯胳膊。素梅说道:“老人家请莫动,我乃是一个女子。”老头说道:“你明明是一壮士,何言女子?”姑娘有心用手推开老者,因方才苏醒过来,又无力气,那老者与姑娘捶胸砸背了。姑娘无法,将腿一攀,用手将靴子脱下,露出三寸金莲。老者吓的倒退几步,说道:“你为何女扮男装?”姑娘说道:“我父早已弃世,我哥哥是山大王,子袭父业,姓林名士佩,人称镇八方。”老英雄“啊”了一声,心中说道:“救人一命,胜造七级浮屠,他又是一个女子,我不管他哥哥是谁,我也救他。”此老者正是东路镖头石俊山。老英雄问道:“你兄长乃是南七省出乎其类拔乎其萃的人物,你为何在此上吊呢?”姑娘说道:“老人家有所不知,我哥哥骨肉无情,自将我寄在莲花湖之后,三载未通音信。难女原籍扬州林家村,尚有叔父婶娘。由莲花湖回归故里,不想二老人早已故去,我叔父过继一子,此子吃喝嫖赌,无所不为,将房地产业,卖的片瓦无存。难女无处存身,又带领丫环千里寻兄。夜宿苏家堡双合店,丫环染病,求店主人请先生开方,丫环吃下药去七窍流血而亡。难女将丫环葬埋之后,夜间不知何故,昏迷不醒,天光将亮时,睁目一看,窗门大开,所有金银衣物一概失去。要打算独自一人到双龙山见兄长一面,不料行至此处,四肢无力,两腿难行,故此要行拙志。”老英雄说道:“你要见了你兄长之面,你打算怎样呢?”姑娘说道:“我要见了我的兄长,我劝他改邪归正,回家承乏宗祧。他要不听我言,我便死在他的面前。”老英雄问道:“这些话你早先与你兄长提过没有?”姑娘说道:“劝其无数良言,总是忠言逆耳。”老英雄问道:“姑娘前三年打莲花峪之时,姑娘你在山上没有?”姑娘说道:“那时难女正在莲花峪。”老英雄问道:“那位姓胜的待你等如何?”姑娘说道:“他老人家心慈面软,大量海涵,我兄长嫉妒之人,与胜老者岂能同日而语。”老英雄留神一看姑娘,一脸正气,是一个真正的好姑娘。又听姑娘说道:“南北英雄会,我哥哥要放地雷,事先我跪倒在地,劝我哥哥不要行那样毒计,他仍然不听,岂知地雷早被他人破了,众人大怒,追赶我哥哥。胜三爷追在莲花湖交界,上了我兄妹之船,胜老者因念我哭的可怜,遂放了我兄妹。难女在莲花湖又累次劝我哥哥,勿与胜三爷为仇,谁知我那兄长,良言难劝。”老英雄听姑娘说话合情理,遂说道:“真乃一母所生,有贤有愚。姑娘,老夫实不相瞒,我乃是东路镖头石俊山,胜英是我盟兄。我同你到双龙山找你哥哥去,他要听你良言相劝更好,他要不听你良言相助,你也不必死,我必安置你一个栖身之处。”姑娘说道:“多承老人家盛情,但是我是二十岁的女子,我与你非亲非故,怎能同行?”老英雄一想,也在情理之内,遂说道:“我今年七十岁啦,我情愿收你为义女,你意如可?”姑娘点头应允,就见老英雄将树林中土堆了三堆,插草为香,问道:“姑娘,你叫什么名字?”姑娘说道:“难女名叫林素梅。”老英雄面北而跪,说道:“黄天后土,过往神灵鉴:草野之人石俊山,今收林素梅为义女,如若不当亲女看待,必遭恶报。”林素梅赶紧跪在老头身后道:“难女素梅拜石老英雄为义父,如不当亲生父母看待,叫难女死无葬身之地。”语毕,又叫道:“义父请上,受孩儿一拜。”石爷说道:“儿呀,有人之时,你就叫我为义父,我呼你少爷;背地里你呼我为父,我叫你姑娘。”说着话,由树上将腰带摘下来,说道:“姑娘不要伤心。”

老英雄用毒龙杖挑着小包袱在前,姑娘在后跟随,走到小镇店中,爷儿俩吃了点东西,一打听奔桃柳营去,离双龙山七八里地,爷儿俩吃完东西,奔了桃柳营住了店。石爷说道:“我们少爷爱清静,有跨院没有?”伙计说道:“有一个南跨院,你住吗?”石爷说道:“清静便好。”爷儿俩进了店,姑娘坐在床上,眼泪不干,思想一双父母,叔叔婶娘,骨肉无情的哥哥。从此住在店中,可就有了病了。石爷比亲姑娘还疼爱,亲身服侍病症,过几天病体痊愈。这日晚间,老英雄说道:“姑娘你的病也好啦,今晚我探双龙山,看看你哥哥去。”姑娘说道:“义父多要留神。”老英雄说道:“晓得。”遂收拾利便,带好兵刃暗器,越过店墙够奔双龙山而来。顺河沿向东,一看双龙山,真不愧双龙之名,曲曲弯弯,真似两条龙一般。老头由山下而上,一飘银髯,日行千里。有一个喽卒看见一道白线,喊道:“你们看见没有?一道白线。”那个喽卒说道:“别说别说,怕是仙家吧。”老英雄来到聚义厅一看,金漆八仙桌,三张金交椅,坐的俱是江洋大盗,林士佩器宇轩昂,老英雄等了多时,至三更来天,喽卒寨主各归下房安歇,林士佩、程士俊、铁戟将方成、宝刀将韩殿魁,四五个人坐在一处,老英雄不便向外诱林士佩,石爷心中说道:“明天我再来。”遂出了聚义厅。上西寨墙出来,西山坡依山靠水,有一只小船靠西山根走,船上有一个灯笼,顺山坡小船又向南去。为何三更后还有行船呢?老英雄仔细一听,船上有男女的声音,老英雄爱管闲事,顺山坡向南去,留神细听,船上男女说说笑笑,老英雄一路跟将下来。向南走了有四五里地,老英雄暗道:“向东南去,是通黑水洋去台湾,此小船不能过洋啊。”正在思索,船已止住,抛下铁锚来,并没搭跳,三个人跳下了船,有背小包袱的,顺着小道而行,三个人说话的声音更大啦。老英雄避在山环之内,借灯光一看,有一个落发尼姑,一个少妇绢帕绷头,汗巾系腰,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,背着小包袱,打着灯笼,三个人说说笑笑,言语不堪入耳。老英雄一看,心中不悦,暗道:“这三个狗男女是干什么的?”他跟着他们看看究竟,就见坐北有一座庙。原来向南不远,山坡下波浪滔滔,此庙乃镇江龙王庙。就见那男子将灯笼交与妇人,纵身形上庙墙,到了里边,开开庙的角门,尼姑与妇人进了庙,又上好庙门,老英雄随后越墙而过,三个人在佛殿前绕着进了东跨院。东跨院有北房三间,是一明两暗,南有敞棚两间,东有小房两间。三人开开上房屋门,进了屋中,点着蜡烛,尼姑与妇人打开抽屉桌,取出熏鸡、熏鱼、酱肉,俩人切菜,三人预备了杯筷,喝了会子酒,在西暗间,老尼姑独自睡觉去了。这老尼姑正是水月庵救秦尤的慧善,妇人正是救秦尤的袁王氏,男子是一个江洋大盗。石爷候三个人都睡熟之后,将门撬开,老英雄将一男一女绑在一处,用棉被一卷,把尼姑也捆上,用被一卷,开开庙门,扛着俩,挟着一个,扛到庙外南山坡上,下面长江波浪滔滔,用匕首刀一刀一个,将人头尸身,俱都抛在长江之中。老英雄回庙一看,上房屋中,家俱什物应有尽有,南敞棚之中有油盐柴炭。后山轻易没有人向此往来,晚晌尤其清静。老英雄心中思索:“这是一个清静所在,我若能引出林士佩来,叫他们兄妹在此相见。”老英雄遂将零碎东西收拾好了,将灯熄灭,把庙门上好,越墙而去。往西去,走到依山靠水之处,将小船的锚提起来,老英雄上了船,老英雄行侠作义,已然七十岁啦,所有水旱两路之事皆通,驶船本是明白。老英雄摇动船橹,不大工夫,到了北河坡,河坡上下长的水旱苇子,将小船渡在苇塘之中,下好了锚。老英雄翻身够奔桃柳营,进了招商店,已经鸡鸣犬吠。姑娘因为心中有事,未得睡熟,等候多时,才见石爷回来。姑娘问道:“义父你回来啦,我那狠心的兄长,落在双龙山没有?”老英雄说道:“你兄长现在双龙山,因为未得其便,我不得往外叫他。好在他既落在双龙山,这就好办啦,白天我先休息休息,夜晚我再想法子往外引他。”爷儿俩说完了话,老英雄养了养神,天光已亮,爷儿俩随意吃了点吃食,老英雄叫道:“姑娘,双龙山后山有一个清静的所在,我把你送到那里,你先在那里安身,一来比店房清静,二来我也好引你兄长在那里相见。我设法引他出寨,对他言明,你兄要有兄妹之情,你兄妹便在那里相会,卸了我的肩责。”商议已毕,老英雄叫店家算清店饭账,多赏了一两银子酒钱,爷儿俩收拾好了零碎东西,出离招商店。到了双龙山西面,绕道进了苇塘,老英雄同姑娘上了小船,石爷摇动船橹,向南贴着山坡走,走出四五里之遥,将船湾住,爷儿俩弃船登山,往东南走出一二里地,到了那座庙宇。此处本是后山,轻易人迹不到,那巡山喽卒也不到此处巡查,故此石爷父女安然来到此处。石爷越过庙墙开开庙门,然后又让姑娘进了庙,仍然把门上好。爷儿俩够奔东跨院,庙中应用的物件无一不备,都是那老尼姑备办下的。西暗间不大洁净,东暗间干净,石爷自己住了西暗间,叫姑娘在东暗间住。从这天起,石爷每晚去探双龙山。无奈林士佩与程寨主左右不离,一连三夜,不得其便,引不出林士佩来。老英雄自觉劳乏,到了第四日,在西暗间养神,略一迷糊,姑娘悄悄的由东暗间来到西暗间,轻轻呼唤道:“义父。”石爷睁眼一看是姑娘,遂问道:“何事?”姑娘说道:“义父,你老人家再辛苦一趟,或者有机会得便,就许将我哥哥引出来。”石爷说道:“好,我就去吧。”老英雄说罢,遂收拾好了兵刃暗器,出了庙,够奔聚义厅而来。

越过两道大岭,方到大寨的西大墙外,有一片卧牛石,石爷在此稍息,就听有人说话,老英雄仔细一听,原来正是秦尤与林士佩述说刘云的事情。就听秦尤说道:“林大哥,你也不认识这个小冤家,他吃里爬外,他与我盟兄的兄长张德福他们是盟兄弟,吃过横梁子,抢过船,开过黑店,后来又与镖行的黄三太拜了盟兄弟,勾串苏州府的官人,将连云山的大寨主擒住。这个小冤家是西路镖头钱士忠的义子,所有武学都是跟钱士忠学的。”老英雄一听,心中暗道:“这可巧啦,这个人乃是我盟弟的干儿子,我可得救他。”又听秦尤说道:“小冤家的姐姐刘凤兰,乃是南侠王灵的干姑娘。”石爷在卧牛青石后一点头,心中说道:“是我大盟兄的干姑娘的兄弟,我更得救他啦。”又听到姐弟认祖归宗,回家之后与老胜英走动甚近,他们姐弟大概是与胜爷行人情去啦,小冤家乃是宜化府镇台刘玉书之子,回家被绿林道将船砸翻。老英雄一想:“此人与四大镖头有三位有关系的。”又听说聚义厅还拿住两个呢,老英雄心中说道:“我先救这二个吧。”这时老英雄一看,秦尤正要手起刀落结果刘云的性命,老英雄赶紧咳嗽一声,喊道:“秦尤孺子不要逞强,老夫来也!”秦尤以为胜爷来啦,抹头便跑,林士佩倚仗自己武艺高强不惧,这才与老英雄交手,又不认识石爷,老英雄责备林士佩的过错,他不但不服,动起手来,被石爷打了一子午问心钉,才知道老英雄的厉害,逃往聚义厅报信而去。老英雄打完了林士佩,背起刘云,这才赶奔龙王庙而来。刘云正在年轻力壮,老英雄爬山越岭,力气费尽,到了庙外,背着人就不便越墙啦,遂用手敲门,叫道:“姑娘开门来!姑娘自己因庙内非常清静,女子穿男子的衣服,不甚舒适,可就将男子的衣服换下来了,鞋子也脱啦,短衣襟小打扮。姑娘听外面叫门,心中暗说,每天义父都由墙上进来,今天为何叫门呢,姑娘遂由屋中出来开门,姑娘一看,老头身背后背着一个人,姑娘问道:“老爷子,你背的是谁?”老英雄说道:“咱爷儿俩进去再说。”老英雄说着话,将刘云背到上房屋中,姑娘仍将双门上好,老英雄可就将刘云背到东暗间姑娘屋中去啦,借灯光一照,刘云肩窝中了一只毒药镖,镖还在肩窝上钉着呢。老英雄将刘云仰面朝天,放在床上。老英雄叫道:“姑娘!你给他治镖伤,我包袱里有药面子。聚义厅还有两位被获遭擒的,我去救那两位去。”姑娘说道:“老爷子且慢,孤男寡女,焉能共在一室?圣人有云,男女授受不亲。”老英雄叫道:“姑娘!快与此人治伤,乃是奉为父之命。儿呀,老夫飘零四海,天下为家,你要是男子,可以与为父不离左右;你乃女流之辈,诸多不便。此子乃宣化府提督刘大人之后,又是我盟弟西路镖头钱士忠之义子,他乃宦家之后,治好了镖伤,我不能与女儿为媒,我胜三哥不久就到双龙山,我必奉烦我胜三哥,或侠客义士作伐,我儿终身大事就在此子。刘公子五官像貌不凡,男大求凰,女大求风,女儿必遵为父之命,我就此前去救那二人要紧,一位是我胜三哥的高徒,一位是我盟弟萧三侠之子。”语毕,石爷转身形,拿定毒龙怀杖而去。

姑娘借灯光之下,一看刘公子,天庭饱满,地格方圆,倒是一位公子模样。赶紧打开小包袱,取出石爷的药面子、皮子膏药、止毒丸。外间屋有锅灶,燃着火,温了点水,亮匕首刀,将刘云短靠开,露出皮肉,四周紫黑色,有核桃大一块。左手按定患处,右手起镖,镖上带出一块紫黑皮肉,用匕首刺去镖四周的紫黑肉,流出不少紫黑的血,取温水将四周的血迹俱都擦去,敷上白药面,少时黑血流完,见了红血,这才贴上皮子膏药。再用温水将止毒丸化开,与刘云灌吃。刘云牙关紧闭,不能张口,姑娘用筷子撬开牙齿,服下药去;盖上棉被。刘云是新受的伤,吃下药去立刻鼻洼见汗,腹中雷鸣,姑娘扶着刘云的头,向床下吐了不少的绿水,毒水这一吐出来,热汗可就出透啦,妨娘将被与刘公子重新盖严。工夫不大,刘公子“嗳呀”一声,定了定神,睁睛一看,床下凳上坐着一位青年的姑娘,衣服瘦小。刘云道:“您是仙人吗?我这是到了什么地方啦?”姑娘说道:“那有神仙?我义父救了你来,镖伤我给你治的。等候我义父来了,你就明白啦。”说着话,姑娘杏眼一转,面现红潮。刘云问道:“小姐,你的义父是哪位?”姑娘说道:“我义父是大明家的镖头,东路镖头石…… 。”刘云说道:“莫非是石伯父吗?”姑娘说道:“不错,是他老人家将你救来的,我才给你治的镖伤。前寨还有两位被擒的,听说也是镖行之人,我义父前往搭救去了。”刘云闻听,说道:“小姐与我治镖伤,救了我的性命,真是恩同……”说出二字,刘云就不向下说啦,皆因人家是姑娘,“再造”两个字不能说,接着又说:“活命之恩。”此时姑娘向刘云道:“公子养伤要紧,何言活命之恩?”未过门的夫妻,正然谈话,就听外面有人咳嗽,石俊山已经回来啦。姑娘出了东暗间进明间,石爷问道:“姑娘,刘云伤痕如何?”姑娘道:“神气清爽,已无性命之忧。义父,你救的那二位呢?”石爷说道:“他们未敢杀害,已然囚了起来。山中地方甚大,一时不易寻找。”素梅道:“你到里间去看看刘公子吧,女儿要回避了。”石爷叫道:“女儿,人正不怕影儿歪。刘公子这宗伤,一天得吃五六次饭,共合是三间屋子,你不要躲躲藏藏的,我还能整日里伺候他吗?服侍之事,还得女儿代劳。”姑娘暗道:不叫我躲藏,我更愿意。石爷在前,姑娘在后,进了东暗间。石爷叫道:“刘公子镖伤如何?”刘云答着道:“你就是石伯父吗?”石爷道:“老夫石俊山是也。”刘云忙道:“小侄男有贱恙在身,实不能拜谢活命之恩。”语毕,向石爷点了点头。石爷道:“刘公子,与你治伤的女子,原本是我的义女,老夫不能隐瞒,他乃是镇八方林士佩的妹妹。男女授受不亲,今天意欲将我女儿终身大事,托付公子,未治伤之时,我已对女儿说明,许与公子为室,要不然姑娘焉能与你治伤?”刘云道:“活命之恩尚且未报,小侄男焉敢造次呢?”石爷说道:“我并不是与女儿为媒,我胜三哥不久必到双龙山,候我胜三哥来时,我拜求我胜三哥约请媒人,三媒六证,单等你灾消难满,明媒正娶,公子不可推托。”刘云道:“谢过老伯父。方才姑娘说你去前寨救人,但不知如何了?二位是我萧银龙兄长,一位是我张茂龙兄长。”石爷说道:“前寨地方甚大,闻听他们将此二人幽囚起来了,不知囚在何处,谅他们不能杀害。我先歇息歇息,晚上我再救他们去。”刘云眼中落泪,说道:“老人家,睡多梦长,若等二更多天,岂不误事?前寨有老道七星真人,他乃杀人不展眼之贼,你看在我胜三伯父之面,总得救他二人之命。”石爷说道:“不劳公子嘱咐。我且问你,刘公子今年贵庚?”刘云说道:“小侄男今年一十七岁。”石爷说道:“你十七岁,我今年七十岁。你小小年纪,交友这样血心热胆,我七十岁之人,何必恋此残喘?全凭毒龙怀杖独斗那群贼,搭救二龙。”老英雄语毕,拿毒龙杖飘然欲去,姑娘叫道:“义父且慢!义父,你老人家虽然武艺绝伦,聚义厅上这一干寨主,全都是勇猛非常,你老人家孤掌难鸣。你是斗群雄,还是救他们二位呢?你白天先养养精神,晚上再去救人。常言说得好,有命不怕家乡远。公子说话别僵火,我义父性情暴,倘我义父有了好歹,连你我二人也不能出山。”刘云点头称是。石爷遂出了东暗间,叫道:“姑娘!好好服侍刘公子。”刘云虽然受了镖伤,在镇江龙王庙倒享了福啦,姑娘服侍的称心合意,过一个多时辰,姑娘来在床前,问一回吃东西不吃,喝水不喝。刘云将养镖伤,暂且按下不表。

且说桃柳营的黄三太、杨香五、李煜、贾明,在店中等到日上三竿,不见探山的二人回来,众人在店里走里转外,三太唉声叹气。耗到巳分时之后,店中人问:达官爷为何愁眉不展?”黄三太说道:“实不相瞒,昨晚我们去了两个人探双龙山,至此时未回。”三太又叫道:“三位兄弟!咱们带家伙杀奔双龙山吧,他们二人必然凶多吉少。”金头虎说道:“黄三哥,咱们怎么去?买点蒲包点心鲜货,咱们送礼去呀?林士佩要在双龙山上,他一个人还不打咱们八个人?萧银龙临走之时嘱咐再三,他们若是不回来,不是叫咱们上孟家寨送信去吗?孟二大爷那几个字,就比咱们几个人强。大小子要是在家,力敌万人。不服高人有罪,萧银龙嘱咐的再再,在胜三大爷家中,火烧红棚,闹得七零八落,孟二爷不是说要回家吗?我去到孟家寨请人去,孟家寨也好找,出桃柳营向南是大江,向西是孟寨。”又对杨香五说道:“我将黄三哥交给你啦,我去请人去。黄三哥要上双龙山,你们可千万拦阻。”金头虎遂出了招商店,赶奔孟家寨而去。孟家寨周围有水围着,总得过摆渡,来到摆渡口,金头虎一摸腰间没带钱,心中一想:“我孟二大爷是苇行行头,他家中大船不少。”遂顺河沿向西走去。走了有半里之遥,水中有两只渡船,金头虎哈巴罗圈腿,问摆渡上的水手,向南一指说道:“这是孟家寨吗?”水手说道:“不错,正是孟家寨。”贾明说道:“我跟你们打听一个人,九头狮子孟铠。”船上人说道:“那是我们老当家的。”贾明问道:“孟二侠在家吗?”手说道:“我们当家的才回来两天。”金头虎笑说道:“打直隶莫州回来的吧?”水手说道:“不错。”贾明又问道:“回来多少人哪?”水手说道:“两辆车,三位姑娘,三四个丫环婆子。”贾明道:“这三个姑娘叫什么玩艺儿?”水手说道:“这叫什么话?有于家二位姑娘,亲姐俩;有袁家姑娘。”贾明一听乐啦,心说:“于家姑娘是我亲表妹,袁红玉是张茂龙未过门之妻,我给说的媒。”遂说道:“水手们劳驾,回禀一声,孟二侠那是我的盟兄。”水手问道:“你是哪里人?”贾明说道:“贾柳村黑驴寨姓贾。”船上有一位老者对水手说道:“少说闲话,咱们老当家的是侠客,交友不论年长年幼,有事不可不禀。你们这只船在此等候,我去到里面给老当家的送信去。”你道,为什么两只渡船呢?孟二侠为怜恤邻亲,这二位一老一少,是祖孙爷儿俩,闲着没事,孟二侠周济他祖孙,叫他祖孙管着摆渡。闲文不叙,老头将船摇到对岸,孟家寨三四百户人家,姓孟的多,孟二爷大门坐东。老头下了船到门房一回禀老门公孟忠,这孟忠比孟二爷岁数大,八十有余啦,问道:“什么事?”管船老头说道:“现有黑驴寨贾柳村姓贾的,与东家是盟兄弟,前来见东家。”老家人一听,说道:“不错不错,有这么一个朋友。”老家人遂到书房回话。你道,孟二爷在胜爷家中,见胜宅烧得七零八落,凤兰认了二奶奶为干娘。这三位姑娘,一位是银龙未过门之妻,一位是茂龙之妻,金凤尚未字人,孟二爷的心思,打算求胜爷为媒,说金凤作儿妇,故此将这三位姑娘都接到家中。在莫州起身与金龙一同来的,因为在路上金龙叫孟二爷生气,每到吃饭的时候,他就呼三位姑娘为妖精,孟二爷一怒,给了他几十两银子盘费,叫他自己单走,所以孟二爷回到家中,金龙尚未回来。三位姑娘到孟家寨之后,惟有大姑娘不服水土,染病甚重,孟二侠非常担心,倘有差错,万水千山的接来,真不好安置。孟二侠正在书房中为难呢,一听老家人报告说,贾柳村盟弟来啦,孟二侠心中非常欢喜,皆因贾七爷是金凤姑娘的姑丈,倘若金凤有个好歹,有贾七爷在此,孟二侠省却好些个心肠。孟二侠遂叫家人:“快去迎请!我在岸上相迎。”孟二爷由家中出来,向北岸一看,摆渡船上,站立着好像贾明,留神观看,并不见贾七爷。船拢了南岸,贾明打船上跳下来叫道:“二大爷,我与你请安啦!”二爷问道:“你天伦呢?”贾明说道:“我不知道。”孟二侠问水手道:“我盟弟呢?”水手说道:“就是此人,自称是你盟弟。”孟二侠对贾明说道:“你是谁的盟弟呀?”贾明说:“我在船上告诉水手说,你跟我爸爸是盟兄弟,他们听错啦。”孟二爷说道:“你这东西,又冒坏呢,你做什么来啦?”贾明说:“二大爷,萧银龙与张茂龙干啦。”孟二爷也不知道贾明说的是哪里话,遂说道:“有话家中去说吧。”孟二爷在前,贾明在后,跟随着来到书房,爷俩落座吃茶,二爷问道:“明儿,究竟是怎么一回事?”贾明道:“我们六个人,追赶杂毛,在杭州遇见我华大爷,告诉我们说,杂毛够奔建宁府双龙山来啦。”孟二爷问道:“六个人都是谁?”贾明说道:“我黄三哥、李煜、杨香五、张茂龙、萧银龙,还有我。我们六个人住在桃柳营招商店内,张茂龙、萧银龙他二人前去探山,昨晚定更去的,到今天巳时尚还未回店。我黄三哥要上双龙山拼命去,我没叫他们去,我这是给你送信来啦。”孟二爷说道:“你们到这儿不上我家来,你们就敢探山,真是胆子不小。本山寨主金面太岁程士俊,此人惯使一对画杆描金戟,有万人不敌之勇,十二棵镖枪,三支点穴撅,跟林士佩同堂学艺,你们竟敢探双龙山。我与他一江之隔,相敬不斗,程士俊是绿林的豪杰,方近一带概不作案,别的绿林道,都不敢在方近作案。他也知道孟家寨有个孟二侠,我也知道双龙山有个程士俊,我们是对兵不斗,逢年遇节,给我送礼,我也给他送礼,互相敬重,程士俊乃当时的人物。明儿,你吃了饭没有?”贾明说道: “我一天茶米未沾牙啦。”孟二侠告诉老管家,叫厨房备饭。贾明说道:“孟二大爷,多做点,我可吃得多,一天没吃什么啦。”老家人来到厨房,一看厨子正熬三鲜粥呢,老家人说道:“大师傅,快炒菜,来了一位朋友,就要用饭。”厨师傅说道:“老当家的吩咐,不论多忙,先得给三位姑娘做饭。这是三鲜粥,鸡头米不好烂,怎能先做别的?”老家人知道这三位姑娘,有张茂龙之妻,有萧银龙之妻,金凤尚未字人,二侠打算给自己儿子婚配,老家人遂对厨师傅说道:“不要紧,姑娘要问,你就说当家的吃完饭,等着上双龙山救人去。有镖行的张茂龙与萧银龙二人探双龙山被本山所擒,非老当家的去不可,故此等着吃饭。你这么一说,三位姑娘就是一天不吃饭也不能怪罪你的。”

大师傅遂端下铜锅,赶紧炒菜,刚要炒菜,丫环就打内宅出来啦,问粥熬得了没有,大师傅遂将老家人所说的话对丫环都说啦。你道,这位丫环正是银凤贴身的丫环,丫环知道萧银龙是他家姑爷,事不关心,关心则乱,丫环一听,转身就走,到了内宅,叫道:“姑娘!别喝粥了,老当家的等着先吃完了饭救人去呢。”姑娘说:“救谁呀?这样的忙。”丫环说道:“救的是萧银龙。”银凤闻听脸一红。红玉姑娘说道:“不行,我非喝粥不可。”丫环心中暗道:你非喝粥不可?你这是诚心。我们的姑老爷被擒,你不关心,我也叫你添点心烦,大概你就不非喝粥不可啦。小丫环说道:“姑娘,我听说还不是一位被擒,还有一位呢。”银风姑娘道:“你怎么这样麻烦?一块儿都说了不就完了吗?到了儿都是谁?”丫环说道;”还有一位姓张的,也是镖行人,名叫张茂龙,与萧银龙一同被擒的。”红玉姑娘在旁一听,当时脸儿一红,果然就不说等着喝粥啦,犹如冷水浇头一般,木雕泥塑的站在一旁,一语全无。银凤叫丫环将残席撇下去,对丫环道:“你去用饭吧。”丫环将杯盘俱都撤下去,银凤姑娘眼泪汪汪,思想此事,心中难过,暗中痛恨银龙:“为什么镖行来了六位,人家都不去探山,单单的你去探山?简直你是自逞其能,叫人家擒住了,你的本事也没有啦,拿着砸钉子当露脸儿。”银凤心中思索着,回头一看袁红玉,就见红玉两手拢着磕膝盖,眼泪儿直流。银凤说道:“袁大姐姐,你哭也是无益。打算怎么办?”红玉说道:“我没有别的主意,我不是自刎就是上吊。”银凤说道:“在这儿就上吊吗?”红玉道:“可不就在这儿,不在这儿上哪儿去?”银凤说道:“人家孟二大爷把咱姐俩接来,如同亲生女儿看待,咱们在人家这儿上吊玩,给人家添麻烦?你别胡闹啦。咱姐俩打开壁子说亮话,我七哥在萧玉台订的你,因为我七哥被人家追得误入沐浴房,你正在沐浴房洗澡,我七哥蹿窗户逃走,姐姐你要自刎,我傻表兄给你们成全一段姻缘。我是在莲花湖,银龙救我,后来我又救了他,此事大众无有不知道的。倘若他二人有了好歹,你不能活着,我也不能活着。自从来到孟家寨,我大姐就病啦,二大爷怕咱姐俩闷倦,叫咱姐俩游江,咱们姐俩游江去的时候,你没看双龙山就在孟家寨对过?咱们姐俩反正是不能活啦,与其在人家上吊,还不如死在双龙山呢。”红玉闻听道:“我这时是无所畏惧,怎么都行。妹妹你敢去,我就敢去。”银凤叫道:“袁姐姐,我们在莲花湖姐妹取笑用的,有白胡子有黑胡子,带上与真的一样,咱们是女子,上山不便,可以带假胡子。”红玉说道:“好好!你怎么打扮,我就怎么打扮。”姐妹二人带好兵刃暗器,由后窗户出去,屋中门都倒关着,出了孟宅,奔河坡而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