僧道较艺梅花庄 英雄暗探白莲寺(三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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胜三爷在那旁叫道:“欧阳贤弟,这边来!”欧阳大义士来到胜三爷的跟前,叫道:“胜三哥!我没栽过筋斗,我这回可输啦。”胜爷将大氅早已甩去,摘下镖囊,撤去鱼鳞紫金刀,俱都交与黄三太,勒了勒英雄带,正了正鸭尾巾,就要上擂台。蛮子说道:“三哥且慢,你不行。”胜三爷说道:“蒋五弟口吐鲜血,不知性命如何,愚兄焉能怕死贪生?是福不是祸,是祸脱不过。阎王叫我三更死,何人留到五更亡?”语毕,纵身上了擂台,叫道:“老方丈!弟子胜英拜见。”璧和僧一看,胜三爷皱纹堆累,白发苍苍。璧和尚遂说道:“胜义士,你上台来就好办啦。你写我一张字据,从此你和你师兄聋哑仙师、师弟弼昆和尚,不许你们三大门的人保镖,将十三省总镖局关闭,是事皆无,言归于好。”胜爷说道:“老方丈,此言差矣。念书的人没有事做就教馆,好武的没有事做就是保镖。倘若不叫保镖养家,流为盗贼,岂不贻害于人吗?现在我师弟被你打的口吐鲜血,欧阳大义士被你脱去皮马褂,我同你非走几招不可。”老和尚笑道:“胜施主,你不是贫僧的敌手。”胜爷说道:“大丈夫生在三光之下,死生由命。”老和尚遂与胜爷插拳动手,暗中赞成胜爷的武技。要讲力量是蒋伯芳;要讲快是欧阳天佐;要讲究招数,还得让胜英。一招一势,一拳一脚,真与我少林寺墙上画的图样相同。老和尚心中暗想:“胜英七十多岁啦,血气已衰,我虽然九十有余,可有童子工。我一粒混元气提住,战一天也不能困乏。”战够多时,胜三爷的鼻洼鬓角津津见汗,老和尚气不喘促,面不改色,照旧向里递招,真是拳起处风卷云舒,脚踢到神惊鬼怕。胜三爷此时脸面上汗珠向下直滴,上年纪之人,这一流汗可就喘啦。老和尚是一拳紧似一拳,一招紧似一招,胜三爷只有招架之功,并无还手之力。老和尚心中思索:“胜英千世侠肝义胆,有口皆碑,我的拳脚若打在他的身上,就可立即废命。我要那么一办,必招天下非议。但是我若不将他战败,岂不虚此一擂?”老和尚思索至此,拿定主意:“我照他肉厚之处打他一拳,或踢他一脚,将他打倒擂台之上,使他知贫僧的厉害足矣。”列位,老和尚错想啦,胜爷一生一世,衣裳襟都没叫人家摸过,胜爷如要倒在擂台之上,那时站起来就得撞死。胜爷在此时力尽气衰,吁吁带喘。欧阳爷在擂台之下,看得真而且实,遂说道:“倾了我啦!害了我啦!我也上不去台啦。”黄三太顿足捶胸,贺照雄擦拳磨掌,老少英雄正在焦急之时,台上的胜三爷,再要有十个八个回合,看看不稳。此时擂台下鸦雀无声,练三十年四十年工夫的人,看得都成木雕泥塑的一般,没见过这样本领。擂台下有看打擂的,在擂台后还有听打擂的呢。此人听到胜爷危急之时,心中暗说:“哎呀,我这个徒弟一辈子行侠作义的英名要坏于一旦!”这位道爷,遂将蓝布道袍一脱,包在包袱之内,由台后向擂台板上一纵。擂台板伸出二尺余长,在席棚之外。艾道爷先纵在合板之上,再一纵身,上了擂台之顶。擂台由平地起有一丈三尺高,由台板向上至擂台顶,也是一丈三尺高,两纵二丈多高。台顶上有横杆,甚为坚固,艾道爷纵到台顶之上,由北向南紧行几步,走到前台顶,一个云里翻身,上了擂台的横杆。向北再行几步,上面对着下面的台栏杆,头朝下,脚朝上,直奔擂台的横栏杆坠下。距离横栏杆尺余高,一个燕子翻身,一叠腰站在横栏杆之上,真是身轻如羽,连一点声音都听不见。面朝外高声念了一声:“无量佛!胜英真乃大胆无礼,敢与你师伯较量短长?还不与我退下,贫道来了。”胜爷此时热汗淋淋,气息吁吁,看看不支,一见艾道爷到来,虚晃了一拳,纵出圈子外,手扶在台柱之上,喘息不能言语,鸭尾巾乱颤。若是艾道爷晚来一步,胜三爷就得生生累死。艾道爷见胜英纵出圈子外,倚在栏杆上喘息,叫道:“大师兄!看在贫道的面上,饶过小徒胜英吧。小徒胜英年轻无知,不知尊卑长上,焉能是师兄的敌手?望师兄看在贫道的面上,从此罢休,贫道率领小徒胜英,与大师兄赔礼请罪。”老和尚微微一笑,遂说道:“艾道友,你这是看胜英不支,你才出头露面。倘若胜英胜了贫僧,你也就匿而不见了。贫僧岂能加害于他呢?他也不是贫僧的敌手。你这一来就好办啦,也不是贫僧说一句大话,你大徒弟夏侯商元、二徒弟诸葛山真、三徒弟胜英、四徒弟弼昆,他们都上擂台,也不是贫僧的敌手。你这一上擂台好办啦,咱们俩人倒要比赛比赛,贫僧不跟他等一般见识。你既纵徒行凶,你早就该出头露面。”艾道爷说:“大师兄所言,俱是片面之词,大师兄你是不明真相。自从在庙上起事之时,贫道就在此处设摆卦摊,由始至终,贫道俱都看的真而且真,出家人决无妄言。当事起之初,原因焦公子倚势凌人,抢人家有夫之妇,那妇人在轿内痛哭呼救,庙上之人无一敢过问,俱都躲在一旁。事逢恰巧,恶奴抢着轿子由酒楼下经过,妇人呼救声音达于楼上,吾徒孙等才纵下酒楼,搭救了妇人。这是俗家之事,与僧道无干,贫道当时并未过问。后来听说诬镖行之人为匪,什么抢绸缎店,抢白龙驹,俱是一片捏词,因拿不着人,遂搭此擂台,令徒法蓝不知真相,助恶为非,致张义士上擂台,被令徒一掌打的口吐鲜血,小徒蒋伯芳才上擂台复仇,脚踢令徒。那一场擂,伤了一位镖行人,令徒可也受伤了,俱都是口吐鲜血。如今大师兄你在擂台上,又将小徒蒋伯芳打的口吐鲜血,破了十几载昼夜的苦工夫。大师兄,你那方伤了一位,镖行伤了两人,两相比较,大师兄那方不为吃亏,是了也就是了。大师兄若能存一份退让之心,立刻我带小徒胜英与大师兄请罪赔礼,僧道言归于好,不失和气,岂不美哉?”铁炼金钢璧和僧说道:“道友,你那方伤了两个,我这方伤了一个,论理你那方较比我方充足,本应从此解决,一场风波化归乌有。但有一事,贫僧不明真相,我四徒弟法宝被何人所杀?我实在糊涂。”艾道爷听到这里,将二目一翻,口中念道:“无量佛,大师兄,出家人不说妄言,令徒法宝是贫道杀的。皆因他不知贤愚好歹,夜入贺家宅院,要杀一门良善,贫道劝之不听,故此将他杀了,请大师兄原谅。”铁炼金钢璧和僧闻听,二目圆睁说道:“空门有空门之规,清门有清门之法。吾之徒弟犯戒,自有我依空规处治,我决不姑宽。为何你将我徒弟杀死?”艾道爷说道:“谁教他听信细人之言,要杀害一门良善?吾善度他不从,因此我才把他杀死。”老和尚说道:“你既然替我教训徒弟,已经杀死不能复生,空言无益。你我今日到在了擂台之上,咱二人就要比赛比赛。”艾道爷说道:“大师兄,还是不动手为妙。动起手来,难免失招露空,还请师兄慈悲为是。”老和尚说道:“我心如铁石,艾道友纵有苏秦、张仪之舌,也是徒伤和气。”道爷遂叫道:“师兄非此不可,贫道也没有法子,只可奉陪。一伸手解下小包袱,递与胜英,胜英此时也歇过来啦,艾道爷叫道:“胜英!拿小包袱下台去吧。”胜爷遂下擂台去了。老和尚使了一个渔翁搬橹,对着艾道爷劈面一掌,又双掌一反就是双锋贯耳,下面又是一脚。艾道爷三闪身躯,遂说道:“红花白藕青荷叶,自古三教是一家。三招贫道不敢还手,大师兄若是非动手不可,贫道可要奉陪了。”二人插拳动手,打在一处。一个是铁炼金钢,一个是玄门剑客,二位战在一处,他们二位的徒弟蒋伯芳与法蓝僧二人的技艺,叫说书的无法形容,临到他们二位老师交上手,真是叫说书的更是莫赞一词啦。二位这一施展武术,艾道爷蔽住招术,只求无过,不求有功,老和尚也将混身上下蔽住。二人战了五七十个回合,老和尚卧云式躺在擂台之上,艾道爷用了个黑驴打滚,二位在台板上地躺十八滚,轻燕十八翻,全凭腕跨肘膝之间,先拿七十二次,后找三百六十骨节。老和尚与老道互相拿破,各尽所长,将三百六十骨节,七十二穴道,都问到啦,二位俱都各自蔽住,看打擂的人在台下皆都呆呆发怔。就见老和尚骤然手支台板飘身站起,老剑客艾莲迟,也叠腰挺立,“哎呀”一声:“无量佛,吾败了,吾败了。”老和尚说道:“道友衣服不破,皮肉未伤,何以言败?”道爷说道:“吾是久而久之,气力不敌。”老和尚说道:“道友气力不支,何以无汗?”艾道爷说道:“贫道不爱出汗。”老和尚又说道:“艾道友,咱俩人在擂台上打一夜,也分不出胜负来。明天我在擂台东边,摆一阵势,咱二位可以比赛输赢。”艾道爷说道:“无量佛,大师兄,吾自幼身入玄门,大师兄自幼身入少林寺,咱二人相识以来,如切如磋,如琢如磨,俱都是几十年的苦工夫,不可因此伤了和气。”老和尚说道:“道兄不要多言,吾意已决。你明天来不来吧?”艾道爷念了一声:“无量佛,贫道明知大数来临,难免轮回,明天贫道必然前来。”二人遂各道请字,一个打问心,一个打稽手,俱各一飘身下台。只听东面有人喊:“哎呀,老师向哪里来?”艾道爷一看,原来是欧阳大义士。艾道爷一打稽手,贺照雄说道:“都回弟子之家吧,此事已都挑明啦。”大众遂归安乐村贺家堡而来。

家人背着蒋五爷,工夫不大,来到贺宅,预备了软塌,将蒋五爷背到张旺一处,并床而卧。艾道爷看看张旺,遂说道:“无量佛,家人快取无根水来。”艾道爷打开小包袱,取百草转阳丹两粒,叫家人快将丹药研细,与张旺、蒋五爷二人各灌药一粒,张、蒋二位将药咽下。因何艾道爷也有转阳丹呢?诸葛道爷的良方还是从艾道爷手中所得的呢。张旺方将药用下去,就觉精神加增,蒋五爷已能保住性命。贺照雄叫道:“师祖父!斋饭已摆好了,请师祖用饭吧。”老少三辈这才够奔大客厅而来。进了客厅,当中摆着一个大圆桌面,老剑客在上座,胜英在左,欧阳大义士在右,下面是小弟兄八位。贺照雄给艾道爷预备的是鲜果,又煮熟了一碗大米粥。艾道爷叫道:“子川!你看贾明与濮德勇满脸的煞气,明天老方丈摆阵,必是少林寺的绝艺梅花桩,他是六十年的整工夫。此梅花桩是四角四棵柏木桩,当中一棵竹桩,俱都用刀削得利锐锋芒,每一个梅花桩是五棵桩,共合是一百单八座,五百四十棵竹木桩,一座上一招,一桩上一招。他要不是六十年的整工夫,焉能在这一百单八座的竹木桩上运用工夫呢?上此桩时,还得脱去鞋袜,以脚心踏桩尖,气一提不住便穿透脚面,金钟罩横练的工夫俱都蔽不住。到在桩上我们二人,他留我的神,我留他的神,一团精气神俱都放在个人与敌人的身上,无暇他顾。我们俩人一上梅花桩,不是贫道带重伤,就是老方丈死于非命,倘一疏神,就有性命之忧。到在了那个时候,子川你千万照顾着老方丈的余党,恐怕有暗算贫道之人。贾明与濮德勇二人脸带煞气,恐有灾危及身,明日不去观阵才好。”胜三爷闻听点头称是,叫道:“恩师请放宽心,桩下有我们众人留神照顾。”艾道爷又叫道:“贺照雄!凡事不可大意。贫道我想,焦公子必然以势力欺人。明明知道伯芳及我们众人都在你宅中居住,他必然动势力前来抄没你的家产。为防患未然计,你家中有什么细软的东西,房产契纸,俱都存在一旁,所有下人们俱都打发他们暂且回家。如果焦振芳没有意外的举动,那就更好啦。”胜爷叫道:“照雄!你将此意禀知你母,速作计较。”贺照雄奉师祖与师傅之命,回到内宅,进了内上房,一提大氅,双膝跪倒叫道:“娘亲,孩儿罪该万死!”贺母叫道:“吾儿照雄!何事这样惊慌?”照雄说道:“已往之事,孩儿未敢与娘亲说知。皆因我师叔与师兄黄三太等,与咱们都是世交,他们在八月庙上,遇有知府的少爷抢秀才之妻,黄三哥打抱不平,惹了是非,我五叔蒋伯芳赶到,棍打焦公子,误伤恶奴之命。焦公子言说我五叔是明伙强盗,我五叔一怒,抢去焦公子的白龙驹,我黄三哥大伙来在咱家中避难,我未敢回禀娘亲。焦公子现在派两县一府的官人严拿,又请陀头和尚来咱家行刺,多亏我师祖老剑客,将和尚引出宅院,把和尚杀了。焦公子复又立擂台,明着是立擂访英雄豪杰,暗中是为捉拿黄三哥众人。明天老方丈又在擂台东面摆阵,我师祖与师傅,命我回禀您,杭州府的官宦之家,俱都是非亲则友,老娘暂且躲避躲避,倘若平安无事,我再将娘亲接回家来。”贺照雄心中思索,老太太一定难舍家业逃往他处,哪知道老太太乃深明大义之人,遂叫道:“照雄!你师兄打抱不平救人,乃是好事,可称英雄豪杰。你师傅是侠客,你师祖是剑客,你要作轰轰烈烈奇男子。为娘无所不从,我妇人家随夫贵随夫贱,汝父去世,随子贵随子贱。你要作了奇男子大丈夫,为娘随你寻茶讨饭,甘心乐从。为娘虽不敢比贤母,我也是诗书门第之女,遇事我还跟你商议呢,你何必面带为难之色,怕为娘不依?现有你姨父姨母在京为官,常常打发家人接为娘前去,你姨父本是江苏省的原籍,你也知道,他们来接,为娘以孝服未满,未便前去;为娘此时孝服已满,我借此上你姨娘家去,住些日子,岂不好么?”贺照雄说道:“如此很好。咱们护庄河通大江,可以直抵江苏,咱家有五七只船呢,用一只大船多载细软物件,派人护送老娘,娘亲赶紧派丫环婆子,快快收拾收拾细软物件吧,就此起身。”母子商议已毕,贺照雄回归前院。胜爷问道:“照雄,你与你母亲商议如何?”贺照雄便将母亲之话对师祖师傅说了一遍。艾道爷闻听,叫道:“子川,贺母去江苏,可将张旺、伯芳两人,用一只小船顺便带到江苏镖局养伤。”贺照雄唯唯而退,预备小船,将蒋五爷、张旺二人用软榻搭在小船之上。贺母上了大船,贺照雄对于老娘,有恋恋不舍之状,贺母叫道:“照雄!你不要如此,只要你作了奇男子,为娘死也瞑目。”语毕母子分别,贺照雄回归本宅。艾道爷说道:“照雄,你房契地契,汝母可曾带去?”照雄说道:“业已带去。其余重要之物,对过有一家小杂货铺,那是再晚生拿的本钱,后来将买卖便送与掌柜的啦,掌柜的是山西人,非常老诚可靠,再晚生将要紧的东西存在那里,决无差错。现在家人、婆子、丫环,无用的都打发走了,每人另外给五十两银子,存薪者照给,男女下人有不愿走的,再晚生俱都未敢容留,全都是洒泪而别,现在只留下厨师傅及精明强干的男仆,尚有二十余人。”艾道爷闻听,长叹一声,遂说道:“不想累及汝贤母子了。”第二日天光将亮之时,众人起来梳洗已毕,又将里外各屋门户锁好,大家用完了早饭,收拾应用物件,兵刃各自带好,大伙出了大门。杨香五在院内又将大门关好,然后由梯子上墙纵下来。大家走到大门外的时候,贺照雄仰面一看迎面“乐善好施”的匾,自己不由的一阵伤心,心中暗想:“我家四辈积善,今日怎么落得这般光景?”思索至此,所以伤心。艾道爷眼神好,早就看见贺照雄面带悲泣,艾道爷叫道:“照雄!你岂不闻楚昭王还国,有萍实之祥?当初昭王出亡在外,一时群臣尽散。焉想后来再兴楚国,回国时在大江中得萍实,文武大臣食之甘美,为散而复聚之征。贤契只要心存济物,将来自有散而复聚,萍实之征可为贤契预卜也。”贺照雄道:“师祖,再晚生非伤心也,因见此情景,不觉悲惨。”闲言不表,众人由大道中走到外面,出了安乐村西护庄桥,奔擂台而来。到庙场一看,人是一次比一次多,老少三辈及贺宅的家人,都在茶铺门口一坐,观看擂台,纹丝儿未动。擂台东面设立梅花桩,四棵柏木桩,当中一棵竹桩,土中埋着多深不知道,露出土外是六尺六寸。真是官面的势力大,梅花桩外面,俱都是倒立牛耳尖刀,土外露着半尺余尖刃朝上。再看梅花桩东南,高搭彩棚,彩棚口红绿蓝黄的绸子扎着彩球,彩棚里边,有八仙桌、六人桌,对桌有琴桌,老方丈当中正坐,众教师与焦公子、王七在南北陪坐。胜爷师徒大伙一看,两县一府的官人俱在彩棚左右,一日比一日的势派大,这次是一百马队,一百步队,都是预备弹压的。此时尚早,众英雄喝茶,耗到巳分时,艾道爷在前,胜爷在后,黄三太等在胜爷之后,贺宅的家人,俱都站在四外,各带小包袱及手使的兵刃。艾道爷来到彩棚,口诵一声:“无量佛,师兄请了。”老方丈站起身形,打问讯说道:“道友言而有信,不愧出家之人。”老方丈用手向西北指点,叫道:“道友可见过此阵吗?”艾道爷说道:“出家人未曾见过。”老和尚说:“出家人不许妄言。”艾道爷说道:“我见过图上画的,未见过真的。”老和尚说道:“道友,咱二人上那一百单八座桩上,或在柏木桩上,或在竹子桩上,比赛动手。”胜爷和黄三太等一看,这一百单八座柏木竹桩,相隔最远的一丈六,最近的也有五尺,若打上面掉下来,就落在中耳尖刀之上。艾道爷叫道:“大师兄!咱们二人是六十年的朋友,何必如此?谁要打上面落下来,不是死于非命,便是破去工夫,却不可惜。你我俱都是百八十年的苦工,难道不可惜吗?师兄容让贫道了罢。”老和尚说道:“阿弥陀佛,道友不必多言,我意已决。天下好武之人,都不是贫僧之敌手,就是道兄与我可告平平,咱们二人正可借此一分胜负,也使天下武术家知道知道谁强谁弱。”艾道爷念了一声:“无量佛,大师兄既不能让,贫道便与师兄上桩。大数来临,谁能脱过?神人尚有遭劫之时,何况你我一凡夫哉?”老方丈叫道:“王七何在?”王七在彩棚中答道:“再晚生在此。”摇着小脑袋瓜喜乐非常。这小子这一来,害了两个知县一个知府,皆由他一人所起。闲言不表,王七答应完了,就见老方丈一指红绒毯,王七遂将红绒毯铺在尘埃。老和尚脱去灰布僧袍,在绒毯上一坐,打开绷腿护膝,脱去灰布僧鞋、僧袜,将底衣挽到膝盖上面。有家人托着四方托盘,里边是八寸宽七八尺长的白绫子两条,老和尚用白绫子将底衣绑住。为何用白绫子呢?皆因为白绫子这宗东西,它不缓扣。老剑客也是预先有备,在贺宅早都预备好了。艾道爷见老和尚打扮完毕,说:“我也借借光。”语毕,也坐在绒毯上,脱去蓝布道袍,脱去白袜、云鞋,蓝布的底衣又肥又大,将底衣向上一卷,卷到膝盖之上,叫道:“子川!拿过应用之物。”胜爷由大氅中一伸手,取出一条白绫子,整匹的绫子一扯两条,有一丈二长,艾道爷绑住底衣,蝴蝶扣一系。胜爷将艾道爷的白袜、云鞋、绷腿、护膝、道服等,打成一个小包袱,叫杨香五一背。金头虎此时还是忘不了砸锅,在旁说道:“老和尚要闹大光溜。”胜爷狠狠瞪了贾明一眼,他才不向下说。艾道爷与老和尚并肩一站,老和尚叫道:“道友!你先上梅花桩,还是我先上梅花桩?”艾道爷叫道:“师兄!尊敬不如从命,任凭师兄吩咐。”老和尚说道:“道友,贫摆的阵,贫僧先上去。”此时僧道俱都站在梅花桩的东南角,老方丈丹田一运童子功,气儿向上一提,纵在梅花桩正当中竹子尖上,脸朝北,一粒混元气一提,转脸朝南,犹如蜻蜓落在木桩上一般,一个童子拜佛式,手打问讯说:“道兄,贫僧恭候指教。”道爷在桩下,叫道:“子川!”胜爷走向进前,叫道:“老恩师呼唤弟子,有何事议?”艾道爷说:“你看见过此阵没有?”神镖将胜英叫道:“老恩师,弟子没看见过。”艾道爷说道:“这叫九宫八卦连环阵。你看那梅花桩当中的竹桩,削成刀刃,锋利无比。你莫轻视那竹刀,当年韩信中计,命丧未央宫,就用竹刀将韩信诛死,今日竹刀林立,焉可轻视?”胜爷点头会意。艾道爷又叫道:“你附耳过来。”胜爷低头附耳,艾道爷说:“子川,我在贺宅所说的话,你千万可不要忘了。我二人到在梅花桩之上,谁也不照顾外面,你千万可谨防暗算贫道之人。子午绝命弩,那是少林寺所兴,前者你在家中中弩,就是那物,金钟罩铁布衫,全都避不住。防备他们暗算我,可不许咱们暗算他们。”胜爷诺诺连声说道:“弟子遵命。”胜爷把守东南,欧阳大义士把守东北,黄三太、张七、李煜等把守西北,贾明、杨香五、濮德勇把守西南,正南、正北、正东、正西贺宅的家人把守,前文表过,贺宅的家人都带着家伙来的。

艾道爷此时已纵上梅花桩,僧前道后。何为僧前道后呢?老和尚脚踏竹尖,用脚心前边,艾道爷脚踏竹尖,用脚心后头,谁要踏错地位,竹尖子穿过脚心去,就算输啦,落在中耳尖刀上,必得死于非命。僧道在梅花桩上,由左边这棵竹桩纵在右边竹桩之上,由右边这棵竹桩再纵在左边竹桩之上,二人在一百单八座梅花桩上,各用一招工夫,猫蹿狗闪,兔滚鹰翻,鹿伏鹤行,二人亚赛两个飞燕相似。老方丈璧和僧,由几岁时,身入空门,如今九十余岁,周身的童子功;艾道爷由六七岁上,身入玄门学艺,现在一百零几岁,练的通乎神道,真是练什么有什么。老和尚在梅花桩上,练了一百单八手,返回来仍然落在由地下纵上去那棵桩上。艾道爷心中欢悦,说道:“你就会一百单八手啊。”艾道爷在梅花桩上用的是龙探爪、凤翻身、蟒抖鳞、蛇吐须、虎扑食、豹搅尾,老和尚一看,遂叫道:“道友比我的招数多。”老和尚倒步又背向东北退,这座桩离有四五尺,正退在东南角上,此时东南角上有一僧人,扮作俗家,正是老方丈的二徒弟法慧和尚,年已半百,落发的和尚。三侠剑这套书,在僧人中他算第一大恶,白天募化,看见财主,到晚间前去窃取偷盗,法慧和尚都是扮成俗家偷盗,三年之久,未曾破案。他有香砂迷魂袋,无论多大的英雄,也躲不了他这条袋。有一日在乡下家窃取偷盗,巧遇少妇安歇睡熟,天气炎热,睡觉未穿着衣服,赤条条的身躯,躺在炕上,法慧年过半百,一看这个妇人,欲心炽盛,遂破戒采花。由那日之后,他便采花杀命,肆无忌惮,他用香砂迷魂袋,将少妇长女熏过去,装在箱子之内,偷走以纵淫欲,现在钱塘县里因丢人报官厅的就有七个案子,还有老实厚道不肯经官的,尚不知有多少。这个和尚在白莲寺是二当家的,除去法蓝之外,就属着他。淫僧一见他师傅向后退,艾道爷向前进,他就知道他师傅不是艾道爷的敌手。淫僧心中暗想:“我给他来一个金风未动蝉先觉,暗算无常死不知。”一仰手照着艾道爷背后比画,就听袖口里面有咯啷咯啷的声音,比画一回,他又放下。他怕打不着艾道爷,再打在他师傅的身上,所以比画一回,又把手放下。此时胜三爷正在法慧背后站着,看的明明白白。胜爷心中暗说:“吾恩师嘱咐我留神暗算之人,果不出所料。这小子一定是贼和尚乔装,璧和僧的余党。”胜三爷正在思索之际,就见法慧又扬起手来,这回来的势猛,仰起手来就要打的样子,胜三爷心中暗说:“你暗算我恩师,你算瞎了眼啦,我在你的身后头,先给你一镖吧。”说时迟,那时快,贼和尚方一仰手腕,胜爷在背后蹬出一枝金镖,临打的时候想起恩师之言,不叫伤人命,胜爷因不敢违背师命,又怕打轻了,他手中拿的暗器打出去,胜爷抖手一镖,向淫僧法慧背后肉厚的地方打去。这一镖淫僧法慧的乐子可大了,口中念了一个“阿”字,两条袖口里都有袖箭,无论怎样反臂起镖,两只手也摸不着这只镖。淫僧正在焦急万分的时候,胜爷伸手将淫僧的草帽连绷头绢帕都给捋将下来,这一捋下了淫僧的绢帕,法慧可就现了原形啦,大伙看热闹的一阵喧哗,喊道:“原来是和尚呀,不是俗家。”西北又听有人喊道:“吾打你个王八羔子!原来是贼和尚。”和尚此时俱都现了原形,四面八方与和尚动起手来。此时璧和僧在梅花桩上心中一散,艾道爷已赶至前面,用手点和尚的太阳穴,和尚用手向外一推,艾道爷底下一腿,照定老和尚肋骨的空隙处踢去。艾道爷这是一份厚道,因为老和尚打蒋五爷,在横骨以上二指打的,未忍伤害蒋五爷的性命,这就是施李还桃;老和尚倘若打蒋五爷不留情,艾道爷此时决不留情,若一脚踢在和尚肋骨之上,老和尚必然当时殒命。老和尚一翻身,一个蝉儿似的,掉在梅花桩下,面前一棵梅花桩的尖子,正穿在老和尚左边大眼角的眼皮上。金钟罩如何能练到眼角上?当时鲜血滴下,紧跟着身躯躺在中耳尖刀上。地下尖刀太多,躲得开这一枝,躲不开那一枝,大腿上划了一道血槽,鲜血淋漓。翻身爬起来,叫道:“艾道兄!一百日后再见。”扬长而去。此时胜三爷伸手由法慧背上将镖起下,法慧翻身撤出戒刀来,胜三爷揠鱼鳞紫金刀,与法慧动手。欧阳大义士也与贼和尚动手,黄三太等也与和尚动了手啦。法慧不是胜爷的敌手,早已逃走了,老方丈也早走啦,和尚虽然人多,主脑人已定,人心自乱,被镖行人杀得四散奔逃。金头虎、濮德勇二人,拆擂台取下杀身的大祸,金头虎叫道:“濮德勇!你有胆子没有?”濮德勇问贾明道:“你有什么事?”贾明说:“你看看,惹这么大的祸,都是这个倒霉的擂台。咱们俩人拆他个王八羔子的。”濮德勇说道:“不好动手,得拆多半天哪?”贾明说道:“你真是浑人。还用解绳扣吗?你手中有一把大朴刀,我抢了和尚一把戒刀,这个擂台柱子不过一尺多粗,咱们两人这个力气,一刀剁进一寸去,十刀就是一尺,还用的了二百多刀吗?剁完南面这两棵,再绕到北面去剁那两棵,一会儿,擂台就倒啦。你看这个擂台要是倒了,乐子才大呢。”濮德勇说道:“好好,咱们俩卖卖力气砍柱子去。”二人遂先由南面上,每人在一棵大台柱子下用刀便砍,砍完了南面上这两棵柱子,又砍北面上这两棵,工夫不大,北面上这两棵也砍得不差什么啦。此时正赶上黄三太等追杀和尚,刀枪无眼,连看热闹的带和尚向四外纷纷乱逃,有不少人俱向擂台底下逃跑,有挤在台柱上的,四棵大柱子砍断了,还有小立柱未断,人多力大,众人这一拥挤,将擂台柱子咔叭一声挤倒。擂台这一倒不要紧,擂台底下未跑了的人,一见擂台底下碰了人,那有见死不救之理?众人遂向上搭擂台,由附近买卖家借来的大柱子支起点来,用柱子支上,将擂台底下的人受伤的、砸死的、有受重伤走不动的,一一救将出来。艾道爷尚在梅花桩上观看,一见伤了不少的人命,艾道爷叫道:“子川,走!”艾道爷因为看见伤的人命太多啦,恐怕再与官兵马快套上事,那就越闹越大了,故此三十六招走为上策。哪知道众人俱随同胜三爷逃走啦,惟有金头虎贾明与濮德勇二人,是如同没有那回事一般,他们俩人还站在一旁看热闹呢。

擂台下鬼哭神号,当时野鸡溜子王七眼神快,叫道:“公子!你看那边手擎戒刀的,不是那天抢绸缎店的凶犯吗?一脸黑麻子,狗蝇眼,罗圈腿,大肚子。”焦公子抬头一看,正是庙上最先动手那个大黑汉。焦公子遂一声呼啸,调齐官兵小队及众教师,他们齐奔金头虎与濮德勇二人而来。濮德勇手中擎着大朴刀,一见众官兵围绕上来,抡起大扑刀,不管官人与民人,谁要一挡他的路儿,就是一刀,身体也大,脚步也宽,闯出重围,只剩金头虎被官人团团围住。焦公子吩咐众教师,赶紧拿抢绸缎店估衣铺、拆擂台之人。两县一府的官人在外边围着,金头虎横杵竖撞,他一看刀枪都向身上扎,躲不开了,他就闭着眼拿戒刀乱扎,向前就撞,他那个意思,是谁要扎死我,我也扎死谁。无奈官人因几两银子的俸银,谁也不跟他拼命,俱都向后倒退。焦公子大怒,叫道:“家人何在?取过我的枪来!这些人拿不着他,还了得吗?”家人将枪递过,焦公子接枪在手,追奔贾爷而来。焦公子来到切近,叫道:“小子!咱俩看看谁行谁不行。”说着话,焦公子在马上抖枪便刺。傻小子的戒刀没有招数,不到三个回合,便将戒刀对焦公子抛去,口中喊道:“着法宝!”焦公子手明眼快,用枪向下一压,当当戒刃落地。贾明又说道:“小子,还有家伙呢?”背后撤出一字杵,傻英雄一看,里三层外八层,里里外外围得风雨不透,傻英雄抽出一字杵来,可就得着理啦,三十六杵上下翻飞,一招紧似一招。焦公子这条枪恰似蛟龙出水,傻英雄三十六杵使完,又大声喊道:“着法宝!”杵奔焦公子面门打去。焦公子一闪身,一翻腕子将杵压落尘埃。傻英雄此时手中可就没有家伙了,焦公子照定傻小子面门一枪刺来,傻英雄伸手抓枪,焦公子将枪抽回,抡枪照定头顶便砸,傻英雄一闪身躯,还是抢焦公子的枪,焦公子抽枪再向傻英雄软肋梢刺去,傻英雄这回手伸得甚快,一伸虎爪将枪捋住。焦公子在马上,傻英雄在步下,二人用力抢枪,傻英雄这头枪尖子有镏金镗挡着,焦公子用力也夺不出去。野鸡溜子王七在旁说道:“两县一府的官人,趁着此时,还不用勾杆子搭他?”王七这一句话,提醒了众人,立刻四棵勾杆子,奔傻英雄二肩头、冲天杵搭来,焦公子福至心灵,在马上将枪向前操,傻英雄一退两退,仰面朝天。众官人奔上前来,将傻英雄按着,锁链缠胳膊缠腿,将傻英雄捆好,这位傻英雄绳锁加身,难免牢狱之灾。

焦公子说道:“王教师,点点两县一府的官人伤了多少?”野鸡溜子王七当时一点,受伤身死的连官人和百姓十一人,受伤的三十余人,受轻伤的不计其数。焦公子说道:“这就是明伙执仗,抢绸缎店、估衣铺、白龙驹的匪首。”众官人一听,赶紧将傻英雄搭到钱塘县。钱塘县班头向里一回,县官一听吓了一跳,竟死人十一口,受重伤不知死活的三十余口。县太爷慌张张袍服不整,就急忙升了大堂。官人将傻英雄足下绑绳打开,倒绑着二臂,搀扶着上了大堂。三班人役说道:“跪下!跪下!”傻英雄说:“跪下就跪下,跪官不算丢人。”钱塘县的县官虽然不是清官,然而可不是刮尽地皮之官,就是有一样儿,最怕上司。县官在上面问道:“大盗抬起头来。”傻英雄说道:“抬头就抬头。”说着傻英雄将头抬起来,复又说道:“你看看,长的不错吧?准好看。”县太爷一看,雷公嘴,狗蝇眼,冲天杵小辫,身上衣服用杆杵子搭的一缕一缕的,一身的土。县官在上面问道:“明伙的大盗,你家住在哪里?姓什名谁?”贾明说道:“家住江苏省,三岁丧父,五岁丧母,无有手足弟兄,身无正业,流落在外。先前拔烟袋,端鸡笼,偷铁锨,到后来胆子愈来愈大,拨门户明伙路劫。”县太爷问道:“上次抢绸缎店、估衣铺,你们多少人?”贾明说道:“我一个人。”县太爷问道:“你一个人怎样抢两家呢?”贾明说道:“抢完了这家,路过那家,又捎走了点儿。”县官问道:“内中有瘦小枯干的是谁?”贾明说:“不知道。”县官又问道:“内中有使链子锤的,有使判官笔的,有使朴刀的,偕同你打枪。都是何人?照实说来。”贾明说道:“庙上好几万人,什么长像的都有,我哪认的呀?”县官又问道:“你抢的赃物俱都放在哪里?”贾明说道:“什么叫赃物?”县官说道:“绸缎、银钱、估衣之类,都叫赃物。”贾明说道:“我是随走随卖,一匹绸子两吊钱,谁要买给谁,估衣也是如此。”知县又问道:“窝主是谁?”贾明说道:“什么叫窝主?”县官说道:“你住在哪里?”贾明说道:“杭州府有的是破庙,我专好住破庙。”县官又问道:“将焦公子打得口吐鲜血是何人?”贾明说道: “是我。”县官又问道:“你不是使杵吗?”贾明说道:“我什么家伙都能使。刀也使,棍也使。”县官又问道:“拆擂台是何人?”贾明说道:“也是我。”县官又问道:“那黑脸的呢?”贾明说道:“黑脸白脸的无数,我不认识。”县官又问道: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傻英雄说道:“我姓贾叫明。”县官道:“你是搅闹本县来啦?你一人能在杭州府作这些个案子?给我拉下去打。”贾明心中想:“卖给你两下吧。”脱下裤子按在大堂上,先过来一名衙役,打了五板子。列位,三板就得见血,贾明挨了五板,黑色屁股没有变色,又换人打仍然如故,一气打了八十大板子,黑屁股蛋子一点儿不动。县官在上面问道:“贾明,你同伙有多少人?还不从实招来,免得皮肉受苦。”贾明说道:“这不是我在这儿打官司吧!”县大爷说道:“好胆大的匪人!你敢在公堂撒野?看大刑伺候。”左右一声答应,取过了夹棍、铁锁链子,值堂站班的威吓,贾明的心中乱跳,自己暗想:“这回要干。”遂说道:“县太爷,就是我一个人,官司还不够打的吗?”县太爷在上面一拍惊堂木说道:“将他夹起来!”衙役将贾明冲天杵打开,用麻绳沾上水,将贾明绑缠上,又将夹棍铁锁摆在傻英雄面前,县太爷问道:“贾明,你看看夹棍,你不说实话,能熬刑吗?你就是铁打的,你搪不住七成刑去。”贾明叫道:“县太爷,一辈子作官,辈辈居官!大人你还不明白么?现在我一个人都招认啦,官司还不够我打的吗?头上有青天,人容天不容。县太爷,你要动刑,我就招出有焦振芳。这样招法,你能够认可么?县太爷你就积点阴德吧,不必连累好人啦。”县太爷在上一听,贾明说的句句有理。原来,这县官并不是赃官,就是有点惧上,此事又是焦公子的原告,县太爷焉敢不细细审问?明知焦公子因抢苏秀才之妻起的事,无奈谁也不敢作证。知县心中一想:“事由焦公子一人所起,擂台也是焦公子办的,我何必做此缺德之事?贾明已经自己招认了,我将贾明的口供作套公文,送上知府衙门,有什么事叫知府去办。”县太爷思索至此,叫道:“贾明!你一人岂能作这些事?你要将帮你的贼人招出来,还许有你的活命;你一人要打这场官司,可就没有你的命啦,画了供可就反不了悔啦。倒是有别人帮你没有?”贾明说道:“纯是小的一人所为。”县官说道:“你画供吧。”贾明说道:“我不会写字。”县官又说道:“你画一个十字,再印上指纹。”贾明说道:“那个行,多画几个也没有关系。”衙役拿着状纸,贾明画了供,印了指纹。县官叫师爷作了一套公事,连供带人一并送到知府衙门。

知府立刻升了大堂,命衙役带抢犯贾明。衙役将贾明带上了大堂,知府这一上大堂,众官人一看,几乎乐出声来,知府半尺余长的墨髯,剩三四寸长啦。都头叫道:“府台大人的墨髯是怎么啦?”知府长叹一声,遂说道:“别提啦,前天本府刮脸,剃头的一时失神,竟将本府墨髯刮下去了。”此时衙役一喊堂威,将大盗贾明带上了大堂。知府坐在上面,一拍惊堂木,伸手一拢墨髯。这是习惯,知府没拢着墨髯,自己的脸一红,在上面叫道:“大盗贾明!你抢绸缎店、估衣铺都同何人?你要从实的招来,免得你皮肉受苦!”贾明说道:“台府大人在上,钱塘县有供,你就照着钱塘县的口供办吧。”知府大怒说道:“你胡说!你一个人就拆擂台吗?”贾明说道:“大人请想,铁打房梁磨绣针,工夫到了自然成。我一个人用刀砍的台柱子。”知府说道:“你胡说,还有一个黑脸的帮助你拆擂台,那是何人?”贾明说道:“黑脸白脸擂台底下无其数,我都不认识。”知府说道:“抢去焦振芳的白龙驹,你放在哪里?从实说来。”贾明叫道:“府台大人,您老人家看看,我是罗圈腿。抢去焦公子的马,当时我就骑上啦,跑出去有三四里地远,那马一尥蹶,将我掀下来,它就跑啦。”知府说道:“大盗贾明,本府不动大刑,大概你决不能顺情顺理的招认。就凭你一个人,办得了这些个事?左右看夹棍伺候。”衙役答应一声,工夫不大,将夹棍取到大堂之上,打开了贾明的冲天杵,用麻绳儿将贾明脑袋缠住,将贾明放在了夹棍之上。知府一拂袍袖,伸了三个手指头。前清的刑法,擒着飞贼大盗,官在上面用袍袖挡着脸,用左手伸几个手指,上几成刑,贼人若是不招,再加刑宰问。闲言少叙,知府伸了三个手指,衙役将贾明的腿夹在夹棍之内,两人一较棍,上了三成儿劲,贾爷就觉着骨头有点发麻。傻英雄心中暗想:“这东西可真不好受。我要将我蒋五叔、黄三哥、贺照雄他们都招出来,我也免不了一死。在贺宅说过,谁被官人拿去,一板子打死,夹棍夹死,谁也不能连累别人,谁要一哼一哈,那就不算英雄好汉。”贾爷想到这里,咬住牙关,一粒混元气向下一压,一语不发。知府在上面问道:“大盗贾明,抢绸缎店、估衣铺,都同何人所为,还不招来?”贾爷一语不发,知府一怒,一拂袍袖,又伸了五指。衙役又一较劲,上了五成劲,贾爷就觉浑身发酸,仍不言语。知府在上面又问,贾爷还是无话,知府在上面又拂袍袖,用大指与食指中指一捏,衙役一看,又将夹棍上了七成的劲。贾爷心说:“这下子可干啦。”就听骨头哧哧的声音。贾明心生一计,再不然可真挺不住啦,黑麻子里热汗直向下流。他母狗眼儿一翻,黑珠向上眼皮里一挤。知府又问道:“大盗贾明,抢犯共有多少人?窝主是谁?还不从实招来?”衙役回道:“府台大人,大盗贾明闭过气去了。”知府一看,吓了一哆嗦。你道为何知府害怕呢?前清的法律,飞贼大盗,无论在哪个衙门过堂,必须画了招供;倘若未画招供,头一堂就受刑而死,无论什么衙门,也得担处分。知府一看,贾明并没画招供,他就死过去啦,知府在座上说道:“松刑。”衙役这才由七成刑放到五成,由五成刑又放到三成。为何不一气儿放刑呢?列位,夹棍这宗刑法,若是将人夹死,骤然间一松,人就缓不过来了,非得陆续向下放,然后慢慢的缓醒。衙役给贾爷将刑放松了,贾爷假装“啊呦”一声,母狗眼似睁不睁,说道:“啊呀,方才我到枉死城啦。两边有牛头马面,当中正座上阎王爷,他派牛头马面取过生死簿来,一查我的阳寿,阎王爷说我的阳寿不尽,尚不该死,打发牛头马面将我送出枉死城,路过一个恶狗村。”贾明眯缝着眼一看,衙役共有三十多个,遂说道:“这个恶狗村可太厉害啦,三十多条恶犬,肥胖大耳朵,将我团团围住,咬得我浑身疼痛。啊呀!这是什么地方?”衙役不知道贾明是暗中骂他们,还在一旁讲究呢。张三叫道:“李大无怪乎出殡挂的牛头马面阎王爷呢,原来真有其事。”知府心中暗说:“江洋大盗,野性方炽,一堂决不能招。他既然供了抢绸缎店啦,先叫他画了供,在狱里将他先圈圈,然后再叫他受刑,自然他就招啦。”知府遂说道:“大盗你画供吧。”贾爷说道:“我不懂画供。”知府说道:“画十字,按指纹。”贾爷说道:“画个十个二十个的,那没什么。”遂画了供,砸上手铐脚镣,批了公事,下在牢狱。傻英雄思索:“刚才装死,这时要一走就漏啦。”遂叫道:“府台大人!你一辈作官,辈辈作官。我的腿被夹棍夹得这样,焉能走得了呢?”知府说道:“将他背下去。”傻英雄心中暗想:“小子,我的腿一点儿也没坏,将这群小子都瞒住啦。”贾爷也错想啦,班头之中有的是武术学家,明白贾爷是横练,知府是文官,不明白这个。那么班头为何不报告知府呢?皆因为班头暗恨焦公子设立擂台,提拔班头,故此暗与知府作对。

不表傻英雄下了牢狱,单表擂台之下,哭声震天地,不骂拆擂台的,俱都骂搭擂台的,所有砸死之人,哭主自己往家中搭死尸不提。单说这时府衙门站班的在门口闲谈,说道:“今日被获的这位姓贾的真是好朋友,并不连累别位,自己招承,也画了供啦,可惜这样英雄,这一画供就算完啦。”衙役在门前这一谈论不要紧,一个传十个,十个传百个,茶铺酒馆,都作为茶余酒后之美谈。惟有胜爷自己在酒楼喝闷酒,尚未回贺家村,胜爷正听人谈论:“拆擂台砸死人,只拿住一个梳冲天杵的。县太爷过完堂,送到府衙门,板子打,夹棍夹。真是英雄,受了好几个死啦,并未招出别人来,拆擂台,抢白龙驹、绸缎店、估衣铺,俱都自己承认,一个人也未攀出来。”胜爷喝着酒,吃着饭,心中甚为难过:“怎么都逃走了,单单傻孩子被获了?”胜爷开发完了酒饭钱,出了钱塘门,寻找黄三太大众。由钱塘堤走出去五七里地,正在残秋之时,一阵阵的寒风刺骨,南边天气较北方稍暖,寒虫叫的听着可惨。胜爷触景生情,又听钱塘堤的下坡,有人叫道:“老师这边来!”胜爷一看,败苇丛中有一座坍塌倒坏的破庙,堤坡下有一道土墙,人可通行。胜爷走到破庙后,一看黄三太、杨香五、张茂龙、李煜、萧银龙五人席地而坐。胜爷说道:“你们五个何时到的这儿?”黄三太说道:“在擂台一乱的时候,我们五个人就奔此处而来,所以未曾离开。”胜爷一看,一片败苇倒在地上,胜爷放下小包袱,坐在小包袱之上。胜爷叫道:“三太,你知道你兄弟贾明被了案吗?”黄三太闻听一怔,遂说道:“弟子不知。”胜爷说道:“贾明在县里,并未受任何的刑罚,到在府里,死而复生者数次。这回一句胡话都没说,完全自己招认成案,砸了镣下在府狱啦。”黄三太顿足,眼泪汪汪,叫道:“师傅!惹祸是我们小弟兄六人,在庙上打抱不平,然后我蒋五叔赶到,误伤恶奴,祸是大家惹的,叫我兄弟一人受牢狱之灾,弟子不忍。明天弟子一人到府衙自行投首,我一人所作的案子,就说我兄弟他是疯子胡说,弟子将傻兄弟替出来,千刀万剐在所不辞,只要替出吾那傻兄弟来。”胜爷说道:“三太,你是痴人。你去一个人就替出你那傻兄弟?岂有此理。两县一府官人没有不拿你们的,你们都去了才好呢。老夫不该跟你说这个话,我胜家门中没有犯法的人,你们若果是明伙执仗,我可不能救你们。但你们所做之事,都是我们行侠作义之人应当做的事,所以老夫并不嗔怪。明天老夫独自一人越府狱,救你兄弟出狱就是了。”说罢又问道:“你们吃了饭没有?”银龙说道:“都还没吃呢。”胜爷说道:“你们等着吧,老夫与你们取饭去。”胜爷走出破庙,来到西湖岸,买了一个竹筐,又买了鱼肉烧酒、烧饼等食物。胜爷买妥带到破庙之内,放在败苇之上,此时天已昏黑,爷儿六位坐在一处,胜爷又喝了点酒,师徒爷儿六位,躺在败苇之上,风餐露宿。黄三太、萧银龙这一干小英雄,在镖局中都有当差的伺候,如今落得这般光景。胜爷道:“再给你们买点吃食,今晚就可叫你们弟兄相见。”胜爷又给小弟兄五人买了酒饭,老侠客走到府衙门口,看了看狱里的形式,外面头道狱墙甚高,半尺余长的枣树枝棘。胜爷又在毯铺中,买了一条独睡毯子。又回钱塘破庙后,三太、香五问道:“师傅,盗狱的东西可曾备齐?”胜爷说道:“已经备齐了。”叫杨香五打开毯子,两头扎了两个孔,叫香五在破庙外找了一个砖,用刀打成四条,挑两条齐的,当中刺上口儿,用绳子系在毯子上面。三太说道:“师傅,我们去帮你救我兄弟如何?”胜爷说道:“用不着你们帮助我。狱里班头都会把势,你们本事平常,要是我将你兄弟救出,你们再被获,岂不又费了事啦?你们去两个人在断桥等候就行啦。”

胜爷等候关城门打点的时候,借着出入城的人多,混进城去。胜爷将毯子裹在小包袱内,老英雄进城找个清静地方,候至二更来天,绕到府狱东墙外。此时二更半已过,狱墙外静落落无人,胜爷打开小包袱,将独睡毯条打开,晃着火折照照狱墙高矮,将毯条向狱墙上抛去。狱墙不比城墙,狱墙是直上直下,飞抓绒绳又接上一条绳子,一抖如意抓,抓住狱墙瓦檐子砖,向下一捋抓咬住,双手揪着绒绳,脚尖登墙砖上了狱墙,跨在独睡毯条之上。向下一看黑忽忽,将飞抓缠在腰间,向墙下纵去,够奔二道狱墙,纵身形上了大墙。三更已到,大牢中有挂锁链的,有带脚镣的,也有每人一间的,都是问成死罪的囚犯。胜爷听狱里哭父唤娘,外场人打官司,虽然不能说出栽筋斗的话,也是眼泪汪汪。列位,还是忠厚能忍的,那才是真君子呢,牢狱之中俱都是人命盗案,不是省事之辈。谁见天堂地狱?两般尽在人间。胜爷听够多时,未有贾明的下落,他若是在这个狱里,他必然喊叫。胜爷在狱里找到四更多天,并不见贾明,老英雄仍然出了二道狱墙,用飞抓搭住头道大墙墙檐子,上了大墙,往独睡毯条上一跨,然后再用飞抓将独睡毯条搭住,将绒绳掷在地上,胜爷纵到地上,一引绒绳将毯条引下来,抖了抖枣树枝棘,直奔钱塘门,顺着马道上城,身贴城墙,脚后跟踏砖而下,绕到海河桥,由钱塘门外够奔断桥亭而来。来到断桥亭,天光刚亮,黄三太问道:“老师,怎么样了?”胜爷说:“我在狱中没找着傻孩子。这一次道路也熟啦,到了晚晌我再去。”爷儿几位仍回破庙,白天在芦苇深处一睡,胜爷又给他们几个人多买了点酒菜。至夜晚,胜爷仍用独睡毯条裹着兵刃暗器,仍然进了大狱,由二更多天,找到四更来天,仍是没有贾明的下落。胜爷心中暗想:“焦振芳就是诚心害人,也得过个四天五天的,决不能这样快呀?”胜爷一连进狱找了三天,并无贾明的下落。

第三日这天,四更来天,胜爷出了大狱,心中忐忑不安,不知道贾明性命如何。胜爷正向前走,奔县衙门大狱而行,就见狱墙前一箭来远,前面一带小树林,忽由小树林中出来一道黑影,一身夜行衣服,背后明晃晃一把钢刀。胜爷心中暗想:“四更来天哪里来的偷盗之贼呢?若是大盗偷盗刚回来,必然背着包袱,此贼怎么由树林出来空着手?”胜爷一旁思索着,就见此人也奔钱塘县城墙而来。胜爷看此人原来与自己一道,就见此人来到城前,顺着马道上了城头,到了城上,由腰间掏出飞抓搭在城砖上,面头朝城墙,两只手一把捣一把顺绳而下。胜爷心中暗笑:“好笨的贼人,下城墙使飞抓就够蠢笨的啦,他还头朝里。”下了城墙直奔断桥亭而去。胜爷随后也上了城墙,由城墙上面一看这贼人,与自己又是一路。胜爷心中暗想:“为何他又与我一路呢?我倒要看其究竟。”此黑影过了断桥亭,直奔钱塘堤。走出不远,迎面一带树林,就见那人跑入树林中。胜爷将身形隐在树后,暗中观看。就见那人进了树林子,唉声叹气,顿足说道:“恩师呀,恩师呀,弟子对不起你老人家,弟子空生一个人来,眼睁不能救恩师之命。可惜恩师你老人家教养弟子一场,弟子一连三夜,打算进狱墙里搭救你老人家,无奈狱墙高插云霄,弟子连狱墙都未曾进去。”胜爷在树后一听,心中暗说:“这倒有趣,我一连三夜到府狱救人,我可进了狱墙啦,就是没找着我侄子贾明。他也是盗狱,可怜去了三次,连狱墙都没有进去。这不成了同病相怜吗?究竟此人救的是何人呢?好了,我倒要听他说些什么。”就听此人又说道:“恩师,恩师,弟子若早知千方百计进不去狱墙,我不能搭救恩师,我还能请人去呢。如今竟被弟子耽误了,眼看着屈打成招,问成了死罪。苍天啊,苍天啊,都说有报应,何曾有报应呢?没有别的,你教养我一回,临难我又救不了你,弟子只好以死相酬。”语至此,由腰间取出飞抓绒绳,寻找歪脖子树,口中又说道:“若有这两个人在场,老师你的事就好办了。可惜胜三爷现在直隶莫州纳福了,我黄三哥在镖局子作买卖,不常在家中。要准知他在家,他虽然武学不十分精,他也能认的侠剑客呀。”胜爷听到此处,打了一个咳声,由腰间掏出火折,一晃火折,叫道:“这位壮士,可认的在下吗?”此人回头一看,原来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,急忙说道:“老大爷,你别答理我,我是在此说胡话呢,请你别管我的事。”胜爷笑道:“壮士,你方才言说胜三大爷、黄三哥。你可认识胜某吗?”此人说道:“要提起胜爷,我可不认识。他老人家跟我之恩师是磕头的弟兄。”胜爷说:“你的恩师是哪一位?”此人说道:“提起吾之恩师,大大有名,家住浙江绍兴府,山阴县结义村,姓黄。”胜爷闻听一笑,遂说道:“是不是黄昆?”此人闻听一怔,遂说道:“那正是我的恩师。”胜爷说道: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此人说道:“我姓赵名叫得胜,人称玉面书生。”胜爷说道:“老夫就是神镖将胜英。”赵得胜闻听愕然,说道:“你是神啊仙呢?”胜爷一笑说道:“哪有神仙?”语毕,由镖囊中登出一只镖,叫道:“赵得胜,你来看。”赵得胜向前一看,金镖上有字,上书神镖将胜英。”赵得胜这才说道:“你就是胜三大爷呀?可屈死小侄男了。”语毕,放声大哭。胜爷叫道:“赵贤侄,何必如此?有话请讲明白。究竟你为何来到树林要行短见?”赵得胜哭着说道:“我之恩师被知府的公子焦振芳栽赃,陷入监狱,屈打成招,问成死罪。”胜爷问道:“究竟为的什么事呢?”赵得胜说道:“皆因为我师娘早已故去,我师傅来到杭州,又后续了一位老伴。焦公子霸占了我师娘,恐我师傅不依,故此先出这宗恶手段,将我师傅置之死地。”胜爷又问道:“汝与神拳无敌黄昆,因何有师生之谊呢?”赵得胜说道:“要提起小侄男来,出身太低。皆因我三岁之时,我的天伦去世,我娘年轻,无有赡养,携我另行改嫁,嫁在杭州赵家村,赵姓。”胜爷说道:“有死有嫁,古今有之。”赵得胜又说道:“赵姓乃是大户人家,并无儿女,家财巨万。自从我娘嫁到他家不到三年,赵姓又死,只剩我母子度日,留下巨万的家财,当然由我母子掌管。岂知赵姓当族之人,皆视我母子为眼中之钉,肉中之刺,不叫我母子承受家业,终日欺压我母子。我年纪小,我母亲老实,不能争论,一生气领着我离家,在外寻茶讨饭,家财产业俱被强横的当门族户占去。我娘领着我寻茶讨饭,要到浙江绍兴府山阴县结义村。只因我冻饿不堪,终日啼哭,忧愁成病,住在结义村外一座破庙之中,被我恩师所救,将我收在门下为弟子,将我母亲送在黄三哥家中。我母亲本来得的是饥饿之病,一有饱饭,当时病也就好啦,多蒙黄伯母大恩,不以我母当奴婢看待。我自从六岁拜在我恩师门下学艺,八九载未离左右。”胜爷点了点头说道:“这就是了。”

列位,提起黄昆之为人,并不是恶人,当年曾与胜爷在北路开过镖局子。为人有一宗毛病,最好杯中之物,每日总得二三斤酒。开镖局子剩了几个钱,遂与胜爷将买卖分开,回归绍兴府,不到一年的工夫,他的发妻就死去了。黄昆此时已与三太之父分居另过,每日喝完了酒仍然练武,练完了武仍然喝酒。那日清晨,黄昆早起正向村外去练武,就见有几位老者说道:“黄二爷来啦。黄二爷急功好义,必能搭救他母子。黄二爷常提念要收一个义子,皆因为黄三太是长门,绝幼不绝长。”黄昆此时已经走到众老者切近,遂问道:“什么事呀?”有一位老者说道:“破庙稻草之中,有一位四十多岁的妇人,还有一个小孩五六岁啦。你要修点好,岂不是一举两得吗?”黄昆说道:“怎叫一举两得呢?”其中有明于料事的老头儿,一听黄昆说话有点不悦,遂说道:“这个小孩你抱在家去,收为义子;那个老婆子叫他去到黄大奶奶那院住着,不过多添一双杯筷。”黄昆说道:“此事总得与我嫂嫂相商。”黄昆回去与三太之母一商议,三太之母甚为欢悦,遂叫家人们搭着一乘四人小轿,将赵得胜之母搭到家中。当时就叫大夫与赵得胜之母看病,原没有什么大病,吃了两三剂药也就好了。黄昆将赵得胜也领回家中,黄母问赵得胜之母:“家住哪里?姓什名谁?”赵得胜之母说道:“我乃赵门王氏。”遂将自己所遭之事,对黄母细说了一遍。黄母闻听甚为叹息,说道:“有死有嫁,古今之常理。嫁来的何以不能承受家业呢?你就在此安心度日吧。我家中事也多,正自无人料理,你就帮我照料家务吧。你的孩儿现在认了我们二叔为义父了,咱们就是姊妹相称。”赵得胜之母千恩万谢。日久天长,黄三太之母与赵得胜之母真如同亲妹妹一样。赵得胜此时年岁稍长,黄昆遂传授赵得胜武学。每日两餐,黄昆必要喝酒,也叫赵得胜喝酒。赵得胜由六七岁就练习喝酒,黄昆每一顿饭必喝一斤多酒,赵得胜到十余岁,每一顿饭也是-斤来酒。黄昆自己有五六顷地,爷俩除去吃就是喝,坐食山空,由赵得胜八九岁的时候,黄昆每年就将地卖出去一顷八十亩的,至赵得胜十六七岁的时候,黄昆将自己的地也就卖净了。这一日黄昆叫道:“赵得胜!杭州府赵家村你还认识吗?”赵得胜说道:“出来这些年啦,我不准认识,我母亲大概都能认识。想当初我母亲被驱逐之时,我只六七岁,所以我记不清楚了。”黄昆说道:“咱爷俩也该离别啦,我的地也都卖完啦,再往后连我都没有吃的啦。我自己也得想法子动一动了。我先给你出一个主意,杭州府镖行里我有的是好朋友,我给你写一封信,你同你母亲回奔杭州。先住在店里,将书信投到镖行,然后前去赵家村,找你的当家族人,他们若要打官司,随他们之便。要讲私打,镖行里有的是人,去五十位六十位的。要打官司,杭州府、钱塘县,你就自己去告状,背地里叫镖行的人帮着你。你母子到在赵家村,就说随娘改嫁,自古有之,我幼时不知事故,我母亲老实,被你们驱逐在外。现在我已长大成人,回归故里,子承父业,父债子还。前者霸占我母子田产的,地算白种啦,房子算白住啦,赶紧物归原主。你们若是不服,动文的就告状,动武的就打。”赵得胜一听,也很欢喜,去到黄母那院,和自己母亲一商议,他母亲也只好依从。于是黄昆叫账房的先生写了三封书信,俱都是杭州府的镖局子,信封上面写明某处某镖局子某人。赵得胜遂与他的母亲由江苏起身,够奔杭州而来。到了杭州,将书信递到镖局子,镖局子里众人打开书信一看,原来是黄昆的义子,所有赵得胜家务之事,俱都写得详详细细。镖局子的人哪位不知道黄昆是三太的亲叔父呢?大伙俱各替赵得胜抱不平。于是由镖局子里一约会,果然约会了七八十位,全都各擎单刀、花枪、双手带、手叉、匕首刀、三节鞭、齐眉棍,拥护着赵得胜母子的车辆,来到赵家村。到了赵家村,先将村中有名的人请出几位来。此村赵家是大户,姓赵的最多,约出来的人,内中有赵家的族长,由赵得胜对族长将原委说明。族长一想此事,一点不错,想当初这一群穷当家子,将赵得胜的产业完全瓜分了,实在于理不合。如今人家长大啦,同他的母亲又回来啦,并且又有镖行好几十位,俱都是帮着打架来的。族长明知此事不好了解,决不能善罢干休,族长遂将当初夺赵得胜产业的人,俱都唤至面前,与大家商议此事。其中就有胆子小的,一见这宗光景,明知理亏,情愿将所占的产业交出,但还有强横不准备给赵得胜产业的。族长说: “你们要是不给赵得胜这项家产,你们是自栽筋斗。把赵得胜跟他母亲挤走,这是人所共知的事。自古随娘改嫁之子,就有承继产业之权,临到打上官司,也只得将产业退归赵得胜。你们白住十数年房子,种十数年地,还不便宜吗?”众人一看赵得胜这宗形势,这一方面又屈于理,不得已只得将房产退回,仍归赵得胜承继。

得胜将家产承继之后,遂给黄昆写了一封书信。黄昆接到了书信,甚为喜悦,遂有够奔杭州之心,一来是喝酒也不富足啦,二来是也要到杭州看看徒儿,有了机会在镖局子再作一份事,好赚酒喝。黄母虽然累次派家人给黄二爷信,告诉黄二爷,要没钱花到黄母那院去取,无奈黄昆是一个固执人,他能受穷也不去向嫂嫂要钱去,故此才奔杭州。转过年来,黄昆遂到杭州镖局子,镖局之人谁不敬奉掌柜的叔父呢?皆因为胜爷一回家,将镖局子一切事物俱都交派了黄三太。黄昆到镖局子,一言说要做一份事,大伙遂说道:“现在镖局子俱都是你侄子为掌柜的,还能叫你出来做事吗?”黄昆说道:“你们大家还不知道我的脾气吗?我侄子不论多阔,我也不愿花他的钱。我自己赚自己花,倒觉着痛快。”大伙一看黄昆非要做事不可,遂有人说道:“如今杭州府的焦公子要聘请教师,去了一位不是焦公子的敌手,请了几位俱都不成,黄二爷若是应焦公子之聘,必然能胜其任。焦公子现对于求武学,如大旱之望雨。”黄昆说道:“要能成,大家就给我帮忙。只要供给我酒喝,钱之多寡还是不用提。”遂有人告诉了焦公子,焦府公子果然递名帖,聘请老师。黄昆到在焦府,焦公子对于黄昆如同长辈看待,每饭烧酒管够,恭敬得黄二爷无以为报,遂将黄家三十六手进手拳,完全传授与焦公子。焦公子更加敬重,黄二爷也真尽心竭力的传授他功夫。后来焦公子又请了大管家、二管家、野鸡溜子王七之辈,黄昆一看,焦公子不与好人相近,终日与宵小在一处,打成了一团,遂有退志。后来又听说野鸡溜子王七要叫焦公子抢男霸女,焦公子唯命是听,老头子可就恼啦。有心要管教焦公子,自己又一想:“我一不与他沾亲,二不与他带故,我若教训他,他听了还好,他要是不听,岂不自找没趣吗?”老头子自己越想心中越气闷,长叹一声说:“可惜我黄昆将黄家三十六手进手拳传授匪人。幸他此时学坏,他要再等三年二年学坏了,我将武学再都传授于他,那岂不更糟了?”老头子思索至此,遂辞事不做,焦公子不论如何挽留,也是不成。焦公子无法,临行时另送盘费。老头子说道:“我在外面卖艺或是保镖,都能赚钱,我不要钱啦。”于是由焦公子私宅里将行李携到镖局子。闲暇无事,到自己干儿子赵得胜家去。赵得胜便劝黄爷在家里居住,说道:“您老人家不用走啦,就在孩儿家中养老吧。”黄昆说道:“得胜,你不明大礼。男子无妻谓之鳏,女子无夫谓之寡。你母虽五十岁,究竟是守寡之人,我岂能长久住在你家?你三哥现在镖局子当掌柜的,我住在那里倒也方便。”且说镖局子的人,就怂恿着黄爷再说一个后老伴,他们暗地里也未与黄爷商议,便给黄昆说妥啦,说的是陶家村陶寡妇的姑娘,也是寡妇。说妥了之后,就要过门了,遂在杭州府东门外置了一所小三合的房子。媳妇也说妥啦,房子也买啦,三百两银子也花完啦,万般无奈,遂将赵得胜唤至家中,对赵得胜说道:“我现在又说了一个后老伴,花费太多啦,手中空虚,也娶不了啦,你借给我一百两银子吧。”赵得胜说道:“一百两银子,义父您够用的吗?”黄昆说道:“够用的啦,以后我有钱再还你。”赵得胜遂由家中拿了一百两银子给义父送去。黄昆遂择了日子迎娶后老伴,焦公子、赵得胜等都去拜见师娘。娶过之后,黄昆手中仍是不富裕,遂到镖局子里与大伙要求,打算保一回镖。镖局子里的人说道:“黄爷您来着啦,现在有一趟北口外的镖,就是有点儿危险。这一趟买卖要是作完了,足够你过几年的。正愁着没有人呢。”黄昆说:“好,好,大家赏给我碗饭吃吧。”三言五语,定规妥了,批了合同,黄昆遂起身保着镖向北口外而去。临走的时候,将家务之事俱都托付了赵得胜。

黄昆走后,赵得胜遂时常来到师娘家中,不过与师娘买些东西等事。这日赵得胜与师娘买完了东西,陶氏将饭做好,叫道:“得胜!你也在这里吃吧。”赵得胜说道:“我到外面吃去吧。”陶氏说道:“你何必外面吃去呢?我是你的师娘,师徒如父子。再说你还是我的干儿子呢,这还有什么嫌疑吗?”赵得胜不忍拗师娘之意,遂与陶氏共桌而食。吃着饭陶氏问道:“得胜,你今年十几岁啦?”赵得胜坐在炕沿上,站起身躯说道:“师娘,徒儿今年十七岁啦。”陶氏说道:“你怎么这样客气?跟我说话还用站起来吗?你是我的螟蛉义子,怎么你总呼我为师娘呢?”赵得胜说话:“义母你不知道,称呼师娘顺口,我从自幼呼我义父为师傅,习惯成自然了。”陶氏眯缝着眼说道:“我听说你家里很有财产。”赵得胜又站起身躯说道:“要提起我这点财产,都是我的师傅一人给办的。”陶氏说道:“你有多少地呢?”赵得胜又要站起身躯说话,陶氏一伸手将赵得胜拉住说道:“得胜,咱娘儿俩说话,你不必起来坐下的,家无常礼。”赵得胜遂坐下说道:“我现在有三十多顷地。”陶氏说道:“浮财呢?”赵得胜说道:“浮财倒不多。先前的浮财被恶当家子都分散了,现我自己出了点地,也就有千八百两的。”陶氏说道:“你那么大的财主,你给过师娘什么?如今你给我打一副镯子吧。”赵得胜说道:“师娘,候我师傅回来之时,咱们爷儿三个到金店去打镯子,你要什么花样的都行。”陶氏说道:“不用叫你师傅知道。你孝敬师娘,还有什么说的吗?”赵得胜说道:“这宗事情,背着我义父,我不能办。还是等我义父回来办的为是。”陶氏说道:“我今年也十七岁,你今年也十七岁,你怎么管我叫师娘呢?”赵得胜说道:“你年轻,我师傅年纪比你大,我师傅今年五十余岁啦,你就是十五岁,不也是我的师娘吗?”陶氏眯缝着眼一笑说道:“我们是受了媒人的愚弄啦。当初媒人说的时候瞒了岁数啦,说你师傅三十八岁,到了男家这头说我二十四岁。一过门我这么一看,你看够多么堵心哪?年纪大点要是有财产也可行,听说娶我的时候,还是借你的钱呢。”赵得胜说道:“我师傅花我的钱应当的。他老人家脾气太滞啦,现在何必又要去走镖?用多少钱我都能供给,他老人家说自己赚的花着硬气。别看我师傅在杭州府没有财产,苏州府我师傅家中比我的财势可大得多。你可别以为你没有财产,我黄三哥就是自己一人,我师傅无儿无女,将来回家的时候,我黄三哥决不能错待了你。”陶氏将嘴一撇说道:“指亲不富,看嘴不饱。他跟他侄子分家另过,人家有千顷房子万顷地,还当的了他的?”语至此,又问道:“得胜,你娶了媳妇没有?”赵得胜说道:“我将家业要回来才一年来的,所有一切的事还都没办理就绪呢,对于这宗事还没有工夫进行呢。”陶氏说道:“你十七岁啦,全都懂的啦,你不想媳妇吗?”说着将手一伸,你看我这个镯子,是定亲的时候你师傅给我打的,是万字不到头,都老掉了牙啦,还是包金的。好徒儿,你现在就给我一副镯子吧。你师傅回来的时候,徒儿给师娘打镯子还有什么说的吗?”将胳膊腕子放在得胜的面前,犹如白莲藕一般,紧跟着用手一提裙子,特意露出金莲来,将腿向得胜身前一伸,遂说道:“你看我这件破裙子,绛紫色的,现在都没有人穿啦,你师傅也不是打哪儿买来的?你要给我打一副镯子,就势再给我置一条裙子。我一带镯子,一穿裙子,必然想起你的好心来。”赵得胜听陶氏说话语音不正,方要站起身躯,放下酒杯,酒也不喝啦,哪知道陶氏未容赵得胜站起来,伸手将赵得胜拉住,遂说道:“傻孩子,你怎么什么也不懂得?十七岁啦,怎么装傻呀?你看我也十七岁,你也十七岁,你师傅上北口外去保镖,至少也得三四个月才能回来呢。你要是好徒儿,你就与师娘作伴吧,也省得我一个人怪冷清的。昨天黑夜,院里噗咚一声,吓了我一跳。”赵得胜一看陶氏这宗光景,英雄一甩袄袖,站起身躯说道:“我从今后永远不与师娘共桌食饭。我师傅浙江绍兴府黄昆,谁人不知,哪个不晓?我赵得胜也是男子汉大丈夫,岂能作出对不过天理良心之事?我师傅由破庙中将我母子救出,由七岁收我为螟蛉义子,教授武学,虽然亲父子也不过如此。师娘这一来,岂不叫赵得胜难以登门?”语毕,一甩袖子,出离了黄昆的宅院。陶氏方才卖弄风姿,对赵得胜说了一大套不堪入耳之言,以为赵得胜正在青年,必然上他的圈套,哪知道赵得胜竟将他数说一顿,拂袖而去。陶氏见赵得胜走去,自己颇觉无味的下了地,对着穿衣镜照了照,遂说道:“好你一个赵得胜,给脸不要脸。就凭我这个容颜,哪一点比不了你呀?”陶氏自言自语,桌子上的残席也没有撤去,无精打采走到大门之外,站在胡同口里向外观看来往行人,心中暗恨赵得胜。

正在此时,忽然由胡同外面来了五七匹马,马上有一家公子,年在二十余岁,长的眉清目秀,白脸膛,人材楚楚,后面五六个家人。陶氏娘子由胡同里出来,故意咳嗽一声,马上的公子一回头,见是一个十七八岁的美貌的妇人。这位公子本是色中的恶鬼,又加以陶氏故意卖弄风流,二人眉目传情。后面的家人一看,公子的马忽然不走啦,对着那妇人痴呆呆的不肯往前行走,遂故意的扬起马鞭子,照定公子的马屁股打了一马鞭,这匹马才奔腾而去。陶氏与公子正看的出神的时候,被家人一鞭打散,陶氏由胡同走到院中,暗骂用鞭子打马的这个家人。这位公子是上哪儿去呢?隔着陶氏住房这条胡同,不远有一个尼姑庵,这个尼姑不是好人,自幼专走大宅门,后来在这个尼姑庵半路出家,专引诱青年子弟。他有两个徒弟,一个叫法善,一个叫法慧,俱都是十七八岁,每日一般狂蜂浪蝶的少年,不离尼姑庵之门。后来这位公子由尼姑庵经过,看出这宗情形来啦。这位公子到庵里假装烧香,一来二去,遂与两个年青的尼姑发生了暧昧之事,由此常来常往。你道所说的这公子是谁呢?正是知府的少爷焦振芳。自从焦振芳一进此庙,遂将那些浪荡少年都赶走了,今日焦振芳正是上尼姑庵中而来。由陶氏所住的胡同经过,陶氏水性扬花,焦公子是风流少年,二人这一眉目传情,焦公子恨不得当时就到一块儿,才称心怀。后面打马的正是野鸡溜子王七,给了焦公子的马屁股一鞭子,这才将焦公子与陶氏打散了。焦公子到尼姑庵,落下了座,便向老尼姑说道:“方才我在前边胡同路过,见有一位十七八岁的娘子,长的千娇百媚,站在胡同口儿,不知是何人的家眷?”老尼姑问道:“穿着什么样的衣服?”焦公子说道:“中等的身材,上身穿藕荷色的小衣服,下身是绛紫色的裙子,金莲也就在三寸之外。”老尼姑闻听微然一笑,叫道:“公子,那不是外人,是陶寡妇的大姑娘,今年才十七岁,正在美貌青春,他还是你的师娘呢。”焦公子说道:“师傅,这得罚你。我何时又有这么一位师娘?”老尼姑说道:“我又不与公子你玩笑,黄昆黄二爷是你的老师不是?”焦公子一听,这才恍然大悟,前者娶师娘的时候,前去随人情,当时看见未甚留神。不错,正是自己的师娘。”焦公子有心上师傅家去,又怕黄昆,眼珠儿一转,遂叫道:“老师傅,方才我师娘与我很有心情,大概他是不认识我啦。咱们来一个将错就错,我要上我师傅家去,倒有些个不便,你要能够给我成就好事,必有重赏。”说着话,由腰中掏出十几两散碎银子,又说道:“老师傅,先以些许奉敬你作为香资,事成再为重谢。”老尼姑一见银子,眯嘻着眼睛,叫道:“公子爷,这件事情我可不敢大包小揽。”说着话伸手接过银子,揣在怀中。焦公子说道:“烦师傅多多尽点力吧。”老尼姑说道:“公子爷,我必尽力而为。”焦公子与老尼姑又耍笑了一回,遂回私邸而去,暂且不表。

单表陶氏娘子站在胡同口,看见马上的那位公子过去之后,回到院中,转了几个弯儿,心中思索:这位公子是谁呢?似乎在哪里见过一般。可恨后面的那个人,不称人心的家奴,打了马一鞭子。陶氏正在院中自己捣鬼,忽听大门有人拍门的声音。陶氏娘子问道:“谁呀?”门外面说:“是我。大姑开门来。”陶氏一听是女子的声音,走进过道将门开放,一看原来是熟人,遂说道:“哪一阵风将你老人家吹来啦?你怎么老不来呢?”老尼姑说道:“我们怎么来呀?你们爷们一见了我们,便说我们是人中怪。我早就有心叫你到我那庙里住些日子去,你在家作姑娘的时候,我常常因刮风下雨住在你家里,终日说说笑笑,有多么热闹!这儿虽然离着近了,倒不能常常见面了。大姑,你们爷们在家吗?”陶氏说道:“他现在保镖去啦。大师傅别往心里去,他不论说什么,你都看在我的身上,该着串门子,你只管来。”老尼姑问道:“保的是哪儿的镖呀?”陶氏说道:“这趟镖可远啦,北口的镖呢。”老尼姑问道:“得多少日子才能回来呢?”陶氏说道:“还得等些个日子呢,至少也得三四个月。”老尼姑说:“这可巧啦,我要借花献佛。”陶氏闻听,遂问道:“大师傅,什么叫借花献佛?”老尼姑一笑说道: “我们庙里现在有一位公子送去一桌素斋,因为他娇妻死啦,杭州各庙都送斋给亡人忏侮。这桌素席胜似荤席,我们娘儿三个,如何吃得了呢?明天早晨,请你梳洗梳洗,到在庙里去逛一逛,明天我来接你。黄二爷没在家,你自己在家里,出来进去一个人,不觉着怪闷吗?并不在吃喝,你也散逛散逛。”陶氏因为赵得胜拂袖而去,方才又看见那位公子,正自闷闷不乐,遂说道:“明天我必然骚扰师傅。”老尼姑与陶氏娘子告辞而去。第二日预备了一桌荤席,先将焦公子请到庵内,老尼姑遂奔黄宅来请陶氏。陶氏早已梳洗完毕,陶氏娘子还是很外场,还拿了五百钱预备助香资之用。二人出了大门,将街门锁好,够奔观音庵而来,进了观音庵,到了禅房的内套间。陶氏娘子一看,乃是一桌荤席,俱是鸡鸭鱼肉,有两个小道姑,募化的时候,常常住在陶氏的娘家,彼此都认识。陶氏娘子叫道:“老师傅,出家人何以妄言?这不是荤席吗?”老尼姑一笑说道:“是荤强于素。”说着话,将陶氏娘子让在上首,喝酒谈话。老尼姑故意用风流话勾引,叫道:“大娘子!你新过门,爷们就走啦,掷下您一个人,连一个作伴的都没有,你不想吗?”陶氏娘子闻听,叹了一口气说道:“我那丈夫他乃是一个武夫,对于舞刀耍剑,那是他的本行;要提起人生的兴趣,他是毫不在意。并且他是五十多岁的老头子,我是受了媒人的愚弄啦。”老尼姑闻听一笑,遂说道:“娘子好命薄也。”正在说着话的时候,套间的软帘儿一起,进来一位衣冠楚楚的公子,陶氏一看不是别人,正是昨日晚间在胡同所遇的那位马上公子。老尼姑一笑说道:“有缘人来了。”陶氏说道:“贵客来啦,我可要走啦。”陶氏口中连连说走,目不转睛的观看焦公子,可并不站起来。老尼姑说道:“这不是外人,娘子你不必躲避,这就是送酒席的那位公子。谁也别客气,坐在一处儿喝几杯吧,都是有缘之人。”老尼姑说着话,一伸手将焦公子拉在座位上。左边是老尼姑,右边是陶氏,焦公子坐在当中,对面就是两个年轻的道姑。焦公子入了座,陶氏假意仍要躲避的样子,老尼姑说道:“娘子你真客气。你看庙中都是谁?除去我两个徒儿之外,哪有外人?实告诉你说吧,焦公子这桌席还是为娘子你摆的呢。”焦公子此时急忙斟上一杯酒,双手捧着递到陶氏的面前,叫道:“娘子!如不嫌弃,请饮在下这一杯水酒。”陶氏假装羞惭,接过了酒杯,遂说道:“谢谢贵公子。”焦公子说:“不敢当。”老尼姑又与焦公子斟了一杯酒,说道:“我替娘子回敬一杯吧。”焦公子接杯在手,一饮而尽。如此推杯换盏,互相欢饮,一个是枉读诗书,不知礼义的焦公子;一个是寡廉鲜耻,不顾天伦的贱妇人,到后来只落得身首异处。酒至半酣,老尼姑说道:“娘子,你方才言说,黄二爷那样的行为,难道你年轻轻的,自己就不打个主意吗?人过青春没有少年,黄二爷对于夫妻之情那样的冷淡,长此以往,你就甘心寂寞吗?”陶氏娘子闻听,面上一阵红潮,说道:“师傅那大年纪,说出话来,逼得人无言答对。那么师傅与少师傅,又当怎样呢?”老尼姑闻听,微然一笑说道:“我的傻大姑,我年轻的时候,就串百家门,无论男女,都得交际,人不是草木,还有没情的么?”说着话,老尼姑对着两个小尼姑一摆手儿,两个小尼姑会意,站起身形俱都走去。老尼姑随后也站起身形,说道:“娘子,我要告便。”陶氏未及答言,老尼姑已经走出里套间。陶氏方要站起身来,被焦公子伸手拦住,叫道:“娘子!何必这样的避嫌?”陶氏本来是假意的要走,要是好人早就不能在庙里与男子共桌而食了。陶氏被焦公子这一拦阻,正中心中之意,此时老尼姑与小尼姑俱都走了,房中只剩下陶氏与焦公子二人,四目对视良久,焦公子叫道:“师娘!你还认识我吗?”陶氏说道:“我仿佛在哪儿见过贵公子,一时想不起来了。”焦公子说道:“黄昆黄二爷是我师傅,他娶你的时候,我还前去行人情呢。”陶氏此时心中这才明白,哪知这佛门净地,竟作了淫妇淫夫欢乐场了。二人正在叙谈之际,小尼姑与老尼姑俱各由外面进来,老尼姑眯缝着眼叫道:“公子爷与娘子,你二人称了愿啦,可别忘了引线之人。老身还要讨娘子的赏呢。”陶氏说道:“大师傅包含些,不嫌我们,我们还能忘得了大师傅的好处吗?”自此日起,焦公子每日与陶氏在佛门净地行其秽亵之事,日子一长了,两个小尼姑也得不着焦公子的实惠啦,每逢焦公子与陶氏来到了的时候,两个小尼姑便念叨闲话:“这是佛门净地,不是专为你们修的观音庵。”焦公子虽然不愿意听,也不好意思发作。陶氏说道:“公子,咱们有现成的宅子,为什么在这儿受他们这个窝心气呢?明天你不要到观音庵这儿来啦,简直你就到我家去吧。咱们俩人也太糊涂啦,现放着独门独院,谁能干涉咱们呢?”焦公子说道:“黄昆可不是好惹的,他又与我有师徒之谊,倘若被他撞见,如何是好?”陶氏说道:“计算日期,最早也得四五个月。如今才二月有余,人焉能来的了?现在你虑的过早。”他们二人在庙里因为受小尼姑的气,遂移在黄昆的家中。初时焦公子每日到掌灯的时候去,天光一亮便走;后来胆儿越发的大了,因为四邻都是好人,也没有人管这宗闲事。一个是色中的恶鬼,一个是水性杨花,二人正自如胶似漆。

这日正在吃早饭的时候,忽听门外有人叫门的声音,陶氏一听,知道不是外人,正是玉面秀士赵得胜的声音。就听:“师娘开门来!师娘开门来!”陶氏吓得魂魄皆惊,叫道:“公子,外面是黄昆的徒弟叫门,公子你暂且屈尊屈尊吧。”列位,焦公子与赵得胜都是黄二爷的徒弟,焦公子还到赵家村去过,彼此都有来往。在昔时,师徒这宗情谊,最重不过,焦公子一听是师兄的声音,他也吓得无有办法了。因为人要做出无礼的事,不论有多大的势力,他当时也亏心,这是一种天良作用。焦振芳闻听陶氏叫他屈尊屈尊,遂问道:“怎样躲避?”陶氏用手指床下的茶青帘儿,叫道:“公子你且钻在床底下,用茶青帘挡着你,他要是进来,也看不见。”此时赵得胜在外面叫门的声音更紧了。你道赵得胜自那日负气而去,为何今日又想到他师娘这儿来呢?皆因为黄昆临走的时候,将家中一切之事再再谆嘱,俱都托付在赵得胜身上,得胜自己一回想:“师娘不好,我师傅他老人家可并不知道。倘若他老人家若是回来的时候,好几个月的光景,我若不来照应,还有可说,对于师娘的用度,我当然要问问。”赵得胜想到这里,遂由家中拿了十几两散碎银子,送来作为度日零用之资,不想冤家路窄,正遇焦公子与陶氏在屋中共桌而食之际。此时焦公子钻在床底下,陶氏心中止不住直跳,气息喘吁吁的,就与赵得胜开门来了。陶氏来到门前,假意问道:“什么人大喊小叫的,这样忙啊?”赵得胜说:“是我,师娘。你开门吧,怎么这半天才来开门呢?”陶氏将门开了说道:“正梳着头呢。你不是不上我们家里来了吗?你又干什么来?”赵得胜说道:“我怕师娘没有花的,特意前来与师娘送些钱来。”陶氏说道:“指亲不富,看嘴不饱。没有花的,将就着也得活着。”说着话,一伸手说:“钱呢?拿来吧。”赵得胜一见师娘头发蓬松,神色不正,说话的声音,气息迫促,并且用双手叉着门,不叫自己进去,赵得胜用手微一推陶氏的胳膊,陶氏一闪身,赵得胜遂进了院内。陶氏仍然在面前迎着说道:“你师傅不在家,你年轻轻的,上我这里干什么?你要有钱留下,没有钱我也承你的情了。”赵得胜并不理他,向屋中便走。陶氏见赵得胜够奔屋门而来,陶氏更带出神色不安的样子,紧行几步,自己先走到屋中,脸儿朝外,双手叉着门框,叫道:“得胜!你不许进我的屋子。”赵得胜说道:“我是你的义子,我进你的屋子又有何嫌?”走到门口,用手一推陶氏的左胳膊,便进了屋中。赵得胜这一进屋子,只见床上放着一张墨玉石面的桌子,两副杯箸,桌上摆着酒菜。赵得胜问道:“师娘,你自己吃饭,怎么摆着两副杯箸呢?”陶氏说道:“今天我吃饭想起你师傅来了。明天我还要预备三份呢,我在这边儿喝一杯,再到那边儿喝一杯,你管得着吗?”赵得胜低头向床下一看,茶青的帐帘儿露着一块粉嫩色的衣裳襟。英雄一下腰,捋住左腿,提出床来,一看不是别人,正是焦知府的公子、自己的师弟焦振芳。英雄不由得怒从心头起,一阵拳打脚踢,骂道:“焦振芳!你是禽兽不如!”越打越有气。焦公子因为理屈,不敢还手。正赶上赵得胜用脚一踢焦公子,陶氏娘子上前一护庇焦公子,这一脚踢在陶氏身上,赵得胜见碰着了师娘,自己一怔神,焦公子乘此时爬起来逃出门去。临走的时候,穿着一只靴子走的,将燕云快靴被赵得胜捋掉一只。赵得胜低头一看,拾起了燕云快靴,叫道:“师娘!我师傅来了,以此燕云快靴为凭。”语毕扬长而去。陶氏娘子一肚子委曲,自己将门倒着锁了,奔向观音庵,见了老尼姑,哭哭啼啼说道:“老师傅,我与焦公子之事,是老师傅你所成全,现在被赵得胜撞破,将焦公子暴打一顿。临走之时,拿去焦公子的快靴,以备黄昆回来作证。我与焦公子大有妨碍,连老师傅也担着干系。”老尼姑闻听,眯嘻眼睛直笑,叫道:“大娘子!你太年轻啦,我由十五六岁惯作风流之事。你且止住悲啼,我自有良策。猪八戒摆阵,倒打一耙。你的丈夫何时回归,你有准日期吗?”陶氏说道:“少者两三个月,多者四五个月。”老尼姑遂在陶氏耳旁:“如此如此,必能成就你与焦公子之愿,不用忧虑赵得胜。”又待了一个来月,在尼姑庵内,又与焦公子于庵内会晤。光阴似箭,到了四个多月,此时陶氏娘子头也不梳,脸也不洗,衣履污秽,正在逢场作戏,预备自己丈夫回来。

这一日,忽听门外敲打门环,叫道:“娘子开门来!”陶氏娘子一听,正是黄昆回来了。自己不由的吃了一惊,遂来到院中说道:“我们当家的没在家。谁呀?这么大呼小叫的。”黄昆答道:“是我。”陶氏故意先向眼皮上抹点唾沫,慢慢的开了大门说:“呦,当家的,你还回来啦?我打算见不着你呢。”黄昆说道:“这够多丧气?我是发财还家。”说着话,一指自己牵着的马,说道:“你看着。”陶氏假装擦了擦眼泪,并不言语。黄昆一看,陶氏青丝散乱,脸面有几天没洗的样儿,衣裳非常的不干净,两脚歪歪咧咧。黄昆一看,叫道:“娘子这是怎么的了?为何愁眉不展?莫非与街坊邻居呕气了吗?”陶氏说道:“街坊邻居谁好意思的?这都是你收的好徒弟。”黄昆说道:“哪个徒弟?”陶氏说:“赵得胜。”黄昆说:“不错,由六七岁就在我身旁学艺。有什么话屋里说去。”黄爷遂牵着马进了院中,将马拴在南小房柱子上,将被套搬在东屋暗间。陶氏上好街门,回到屋中,给黄爷沏着茶就哭哭啼啼。黄爷遂说道:“倒是怎么一回事?”陶氏说道:“你头天走后,你那好徒弟,第二天就来啦,拿着三个折子,二两银子,放在桌子上啦。他问我作什么饭,他要在我这儿吃饭,我就留他在这儿吃吧,他很能喝酒。”黄爷说道:“那是跟我学的。”陶氏又说道:“喝着酒他问我多大岁数,我告诉他十七岁啦。他说:‘我师傅今年五十多岁啦,你才十七岁。’我说:‘过家之道,何必在乎岁数呢?’他又说:‘人过了青春可没有少年。师娘,我给你打一副镯子吧。’我说:‘等你师傅来了再说吧。’他就与我眉目传情,我说:‘得胜吃饭吧,别喝啦。’我也没留神,他忽将我衣服拉住。这有一个凭据,你看看。”一伸手由被架底下取出裙子,遂说道:“你看看,两根裙带都断啦。若不是我给他两个嘴巴子,大喊东邻西舍,他还不放松。临走的时候,他言说:‘我师傅要回来,我用一只靴袜作凭据。’就说由我屋中搜去的,就说我跟知府的公子有染。赵得胜走后,我一想,我们女子讲的是三从四德,他是一个年轻的男子,将我如此的侮辱,我还有什么脸活着?”说着陶氏由被格底下掏出一条绳子,又说道:“你看看,我都将套儿拴好啦。我有心一死,又怕对不起你,所以等了你好几个月。我们妇人家,随夫贱随夫贵,这两天我也想开啦。街坊李大娘每天买东西,问我买什么不买?这两天我心想你快来啦,你不是爱吃溜爆肚吗?天天我求李大娘买点给你预备着,你要不来我自己吃啦。今天你回来啦,我作点菜,咱俩痛饮一回,也算夫妻一场,我誓不欲生。你临走的时候,剩下的半坛酒,我还没有喝呢。”陶氏说完,将菜做好,两口子一喝,陶氏为的是灌黄爷,黄爷虽然量大,他是逆心酒,工夫不大,就喝的有点醉了。列位,无论多刚强的男子,架不住妇人连哭带寻死的一闹,黄爷刚毅一世,也竟被一女子所朦。如今陶氏在黄爷跟前三行鼻涕两行泪,寻死觅活的这么一说,黄爷说道:“你可不要血口喷人。他打六七岁就在我跟前。”陶氏说道:“你真顽固不化。他六七岁才赛我大腿这么高。如今他十七八岁了。”语毕,摘墙上的刀就要抹脖子,黄爷急忙将陶氏拉住了,遂说道:“娘子不要如此,我知道你是好人了。他吃饭忘了种地之人啦,由六七岁我便养活他,他娘在我嫂嫂院中,我嫂嫂待他如同亲姊妹一般。我将小冤家,一日三餐,抚养长大成人。他家的产业,被当族霸占,我托朋友与他仍旧索回十余顷地,五十多间房子。这小冤家人兽心,我不杀他,誓不为人也!”甩大氅将钢刀一裹,出门而去。由东门外直奔赵家村,醉醺醺,气愤愤,来到赵得胜的门首。

此时赵得胜家只雇了一位六十多岁的老者看守门户,四十多岁的一位婆子伺候老太太。黄昆打门,叫道:“赵得胜!”老者将门开了一看,叫道:“黄爷!你回来啦。”黄昆问道:“得胜呢?”老家人说道:“现在东头给赵姓了事去了,我给你请去。”黄昆闻听,遂向东而去,来到东头一家茶馆门首,听赵得胜在那里高谈阔论。黄爷一听,赵得胜说道:“二伯父,你有长者之风,三哥你们爷俩斜对门,一辈官司三辈仇。俗语说的好,能恼远亲,不恼对门;能恼对门,不恼近邻。再说为地亩打官司,衙门专想太平钱,为什么咱赵家的钱给衙门送去呢?二大爷与三哥,咱们三家的地在一处,你们一家二三亩,我那块六十四亩,二面四十弓的地头,耕地之时,你们一家多耕我一拢,不要紧,霸地三年,不如多种一亩。二伯父你老是长辈,总得容让他,三哥你也别死心眼儿,你们两家之地,都够了不就行了吗,千万可别成事。”黄爷在外面听得真而且真,黄爷心中思索:“小冤家说仁义讲道德,为什么不做人事?你怎么办那宗事呢?多亏我的贤妻,要不然黄昆带了绿帽子啦。”黄昆思索至此,叫道:“得胜这儿来!”赵得胜一看是老师,遂说道:“三哥,二伯父,我师傅来了,你们的事算完了。”又对黄昆说道:“咱爷俩家去吧。”爷儿俩遂向西去,走到一个小杂货铺门前,黄昆遂一抖大氅,亮出朴刀。可惜年过半百的黄爷,不及十七岁的童子,赵得胜的本意,打算将黄昆让到家中,爷俩喝着酒,含而不露的提一提,以后不叫黄爷出外,也就算完啦,声张出去都不好看。岂知走到小铺前,黄爷叫道:“得胜慢走!”抡刀就剁。口中叫道:“小冤家!可惜我抚养你十载之久,不想你人面兽心!”赵得胜闻听,遂说道:“师傅,我有下情回禀。”黄昆说:“我先剁你几刀再说吧。”大朴刀嗖嗖向赵得胜劈剁,恨不能一刀见血。此时苦坏了才义双全的赵得胜,手里又没有兵刃,也不敢还手,只可闪展腾挪,好在黄爷有点醉意,朴刀剁下去不大准,明晃晃的朴刀上下翻飞。杂货铺掌柜的是一位山西人,胆量最小,叫道:“我的亲娘哪!我的铺门口要出人命,我这杂货铺儿可要荒了。”此时赵得胜身背后靠着立柱子,无有退步之地,黄昆纵起来,挟肩带背一刀,咔哧一声,将两搭的柱子,剁进去了半尺余深。赵得胜一抽空,向村外跑去,黄昆用力拔出刀来,在后面便追,追出村口外半里来地,迎面一个小树林子,赵得胜遂跑入树林之中,黄昆追到树林子,不见赵得胜的踪影。黄昆回到村中,先奔赵得胜门口,叫道:“赵得胜家来了么?”赵得胜的老娘说道:“黄二爷为何生气?”黄昆在杂货铺门口剁赵得胜之时,早有乡亲与赵得胜的母亲送信去啦,所以赵得胜的母亲知道黄昆生气。黄昆由村外回来,找到门上,赵得胜的母亲说道:“未在家中。”黄昆回到小铺门口,拾起大氅、刀鞘,回家而去。来到家中,陶氏问道:“怎么样啦?”黄昆说道:“便宜小冤家了,剁了好几十刀,未曾将他剁着。”陶氏娘子又撒了一回娇,说:“我决不能活啦。”黄昆说道:“娘子不要如此,我还去找他呢。”一夜晚景无书。第二日清晨,吃早饭的时候,陶氏娘子又假意殷勤,将黄昆用酒灌醉,黄昆又拿朴刀去找赵得胜。此时赵得胜在亲朋家躲避,托人回家告诉了老娘,就说在朋友家暂且藏几天,并要十两二十两银子零用。黄昆每日吃完了早饭,便去找赵得胜拼命,一连找了十数趟,赵得胜之母,见了黄昆便请黄昆进宅内吃茶,黄昆也不进去,日子一长,气儿也就消了。自己心中暗想:“赵得胜自六岁与我学艺,品行不恶呀。再说我若将他用刀劈死,倘若打上官司,官要一问,并没有什么证据。”黄昆对于这档子事也就不十分追究啦。黄昆每日吃完了早饭,便上镖局子去串门子。

陶氏趁着黄昆往镖局子串门去的工夫,将街门倒锁,仍到观音庵与焦公子相会,并请老尼姑与他们出主意。陶氏便对老尼姑道:“老师傅,咱们这个计策松了,黄昆也不找赵得胜去了。久后他师徒一和美,与我们大有妨碍。”焦公子说道:“老师傅,你能叫我们二人为长久夫妻吗?”老尼姑说道:“这个事可就费了手续啦。若能叫娘子与公子白头到老,无忧无虑,可得豁得出去工夫,还得多花几个钱。”焦公子说道:“那倒无妨,只要你有法子办,我就能拿钱。”老尼姑说道:“少爷上回所许的谢礼还没给呢。”焦公子说道:“只要我二人若能得为长久的夫妻,我必谢你五百两。”老尼姑说道:“少爷,我们这个庙里可有神佛。”焦公子说道:“老师傅,许愿要不还,叫我死在乱刃之下,我决活不过今年去。”老尼姑一笑说道:“不过是笑话,少爷你就赌这么重的誓。”遂就对焦公子说道:“少爷与我两个徒弟们时常说,你们那个细脖子王教师他会越房越脊。少爷迟两天,带着那位教师,到你绸缎店里串门子,叫王教师看好道路,然后到夜晚挖窟窿,偷绸缎店的衣缎与掌柜的衣服。少爷你别露面,叫绸缎店的掌柜的报盗,正属钱塘县所辖,县里必派马快验盗拿贼。迟个三两天,你再叫王教师到你的估衣铺去偷估衣,然后再偷杂货铺,多作些盗案。你再到县衙门,你就说:‘县太爷,怎们单独我的买卖老被盗呢?你要不给我拿贼找东西,我可就要上告了,叫府里办啦。’知县必然央求你。”焦公子闻听,遂照计而行,将这件事办完了。老尼姑又与陶氏娘子说道:“你再找个本家,如此如此,准能将黄昆置于死地。”陶氏听了,果然去到陶家堡,找了一个陶三小,他本是土棍,硬认为亲哥哥,叫他就去到县衙门擂鼓声冤。县太爷升堂问道:“你为什么喊冤?”陶三说道:“因为上了媒人的当,将我妹妹许配外乡人黄昆。过门十几天,就有十几个大汉到我妹子家里分东西,所分的俱是绸缎金银细软的物件,分东西的时候,黄昆每次分四分之一。我妹子一看有些形迹可疑,就劝黄昆,叫黄昆改邪归正,他不但不听,而且时常打骂,我妹子被打骂不过,才哭回家去,言说此事。小人一听黄昆这宗行为,必是江洋大盗,将来必然受他株连。小人的妹妹出阁之时,小人并未在家,小人的老娘受了媒人的愚弄,所以现在出首。”知县一听,气得颜色更变:“怪不得这十余天就出了三个案子,原来是黄昆所为。”于是朱批,飞签火票捉拿大盗黄昆。捕快都头请安说道:“黄昆叫神拳无敌将军,下役拿他不了。”县太爷将惊堂木拍得乱响,将签票掷在当堂地上,说道:“你们当捕快是作什么的?竟敢说不能捉拿黄昆吗?你们一定是与他有关系!限你们三天之期,如不将黄昆捉到,必然砸折你等的腿。”捕快都头无法,大家商议:“黄昆武艺超群,不能以力敌。咱们将他请来喝酒,将他灌醉了再拿他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