诗曰:
炼就飞刀神鬼惊,百发百中暗伤人。
可怜保驾诸唐将,尽丧刀光一缕青。
再说徐茂功对天子说:“怪鸟衔了王莽飞剑飞去,王莽就背及朝主,把汉室江山弄得七颠八倒。如今这怪鸟分明对陛下哭,还有什么好兆?”朝廷说:“此鸟这般作怪,待朕赏他一箭。”天子说罢,用弓搭箭射将上去。这鸟刮搭一声,衔了御箭,望东飞去。茂公道:“如今就有祸患来了。怪鸟衔了御箭,分明前去报信,此时不走,更待何时?”众大臣一听军师之言,吓得目瞪口呆,走也来不及了。这叫说时迟,来时快。
先讲大元帅盖苏文,早知大唐薛蛮子厉害,缺少人马,奉旨到扶余国借兵五十万,猛将数百员。却值这一日回来,大路上人马走个不住,相近汗马城,只听百鸟声音,抬头一看,只见一群飞鸟领着凤凰而去。盖苏文大怒,心内暗想:“此凤凰安安隐隐在山上窠内,狼主向有旨意,不许扰乱此窠。今凤凰已去,谅有人惊动灵鸟,故此飞去。我本邦将士决然不敢,一定中原有将在山上,故把凤凰都赶了去。”正想之间,忽听哭鹂禽在头顶上叫一声,落下一枝翎箭。盖苏文拾起来一看,上刻“贞观天子”四字,明知唐王在山上,连忙吩咐传下军士,五十万人马竟往凤凰山来。一声炮响,把凤凰山团团围住。下山的的大路排列十重营帐,番将数员。山前扎住帅营,盖苏文自己亲守。又传令到建都讨兵十万,前来困上加困,兵上增兵,哪怕唐王插翅飞了去。
不表盖苏文围困山下,单讲山上唐天子正欲降旨,忽听炮声一起,大家看时,山下番兵来得多了,围得密不通风。天子吓得目瞪口呆,说:“先生,诸位王兄,为今之计,怎么办?”军师与众将说:“陛下龙心韬安。盖苏文虽围住此山,要捉我邦君臣,却也烦难。”即降旨安下营盘,一面伐木作为滚木。这一天正当午刻过了,盖苏文也不开兵。山上君臣议论纷纷,当夜不表。到了明日,番营内炮声一起,大元帅冲出营来。你道他怎生打扮?
头戴一顶嵌宝狮子青铜盔,雉尾高挑,身穿一领二龙戏水蓝青蟒,外置雁翎甲。前后护心,锁袋内悬弓,右边插一壶狼牙箭,坐下一匹混海驹,手端赤铜大砍刀。那元帅立住山脚,高声大叫道:“呔,山上唐童听着,你在中原稳坐龙廷,太平无事。想你活不耐烦,前来侵犯我邦。今日上门买卖,不得不做。唐童要逃命,也万万不能。若降顺我邦,低首称臣,我狼主决不亏你一家亲王封你的。待保全性命,仍为万人之尊。若不听本帅之言,管叫一山唐兵尽作刀下之鬼。”按下苏文之言不表。
单讲山上君臣望下看时,只见盖苏文头如巴斗,眼似铜铃,青脸獠牙,身长一丈,果是威风。天子见了盖苏文,记着前年战书上第十二句:“传与我儿李世民”,不觉恨如切齿,恨不得飞剑下去,割他首级。段志远上前说:“陛下,待老臣下去会他。”天子说:“须要小心。”志远道:“不妨。”便按好头盔,紧紧胸甲,坐上马,提了枪,豁喇喇冲下山来,大叫一声:“呔,番奴!老将军来取你命也。”苏文抬眼一看,说:“来将可通名来。”段志远冲下山说:“你要问我之名么?我老将乃实授定国公、出师平辽大元帅标下大将,姓段双名志远。你可闻老将军枪法厉害么?想你有多大本事,敢自兴兵,困住龙驾!分明自投罗网,挑死枪尖岂不可惜?快快下马受死,免得老将军动恼。”
盖苏文闻言,大怒说:“你这老蛮子,当初在中原,任你扬武耀威,今到我邦界地,凭你有三头六臂,法术多端,只怕也难免丧在我赤钢刀下。你这老蛮子,到得哪里是哪里,快放刀过来,砍你为肉泥。”段志远心中大怒,喝声:“番狗,照老将军的枪罢!”就分心一枪挑将过来。这盖苏文不慌不忙,把手中青铜刀噶啷一声架开,回转刀来喝声:“去罢!”绰一刀砍过来。段志远见刀法来得沉重,哪里架得住?喊一声:“我命休矣!”躲闪已来不及,贴天上一个青锋过岭,头往那边去了,身子跌下马来。一员老将,可怜死于非命。盖苏文哈哈大笑说:“什么开国功臣,不够本帅一合,就死在刀下了。”山上唐王见志远身亡,心中不忍。旁首殷开山、刘洪基见了,放声大哭说:“啊呀,我那段老将军啊!”开山跨上马,提了大斧,带泪下山来,叫声:“盖苏文,你敢将我同朝老将伤了性命,我来报仇也!”一声喊叫,后面刘洪基也下山来道:“不把你这番狗一刀砍为两段,誓不为人。”盖苏文说:“慢来,要丧在本帅刀下,必须要通个名儿。”殷、刘二老将道:“你要问老将军名字么?洗耳恭听,乃开国公殷开山、列国公刘洪基,可闻晓大名么?”盖苏文道:“中原有你之名,本邦不以为奇,放马过来。”开山纵马上前,把双斧一起,劈将过来,盖苏文把赤铜刀架在一边;刘洪基把蔡阳刀剁将过去,盖苏文也枭在一旁,冲锋过去,打转马来,量起赤铜刀,望刘洪基劈面砍将过来。刘洪基便把蔡阳刀望赤铜刀上噶啷噶啷这么一抬,马都退后了十数步,两臂都震麻了。苏文又是一刀,望开山顶上剁来。开山手中双斧哪里招架得住,闪避也来不及了。盖苏文力大刀重,竟把殷开山顶梁上一直劈到屁股头,分为两段,五脏肝花坍了满地,丧黄泉去了。刘洪基一见砍劈了殷开山,又要哭又要战,忽手一松,刀落在地,也被盖苏文拦腰一刀,身为两段,呜呼哀哉。正是:
松山四将久闻名,高祖开山开国臣。南征北讨时时战,东荡西除日日征。试看唐朝非容易,血汗功劳才得平,可惜四员年老将,凤凰山下作孤魂。
这唐天子见三员老将军尽丧盖苏文刀下,不觉龙目中纷纷掉泪,心中好不万分懊悔。尉迟恭吓得目定口呆。下面二十七家歃血弟兄见了,总兵官齐国远呆呆说道:“陛下,三位老将遭此惨死,难道罢了不成,待小臣下去与他会战,以报冤仇。”诸将道:“这个使不得。齐兄弟,你不要混帐。盖苏文手段高强,段、殷、刘三员老将尚死在他刀下,何在于你?”国远道:“不妨事的。”他不听众将之言,上马抡斧冲下山来,高声大叫:“番狗!齐爷爷来会你了。”盖苏文说:“又一个送死的来了,快快留下名来。”国远道:“呔,你要问爷爷的名姓么?洗耳恭听,我乃大元帅尉迟恭标下,加为总兵官齐,表字国远。可闻我是杀人不转眼的主顾么?”苏文道:“本帅不知你这无名小卒。今日本帅开了杀戒,凭你多少名将下来,也尽斩死在这口刀下。”国远大怒,纵马上前喝声:“照斧罢!”说罢,双斧砍将过去。盖苏文把刀架在一边,马打交肩过去,圈得转马来,苏文把刀一起,喝声:“去罢!”绰的一刀砍过来,国远哪里招架得住?说声:“啊呀,我命休也!”把头一偏,连肩卸背着了一刀,复上一刀,斩为四块,归天去了。
山上二十六家总兵,见齐国远身遭惨死,齐声大哭说:“兄弟,哥哥们方才伤了三员老将,乃是一殿之臣,所以也不十分着恼。今齐兄弟是我们歃血弟兄,生死之交,岂可坐视身亡?我等二十六家好友,不为他报仇,更待何时?”此时,王当仁兄弟、尉迟南弟兄、李如珪、尤俊达、鲁明弟兄、岳伯勋、鲁世侯、尚山智、夏山智、张公瑾、史大奈、韩世宗、金甲、童环、李公逸、唐万仁、卜光焰、卜光靛、邴远真、邴远直、贾闰甫、柳周臣、樊建威随征二十六家总兵,齐跨上雕鞍,枪对枪,刀对刀,尽皆含泪豁喇喇冲下山来,大叫:“盖苏文,我把你拿来剁为肉酱,以祭我兄弟齐国远,方消我恨。”这盖苏文往上一看,只见许多将官赶下山来。他问不得许多名姓,只是说:“来、来、来,快放马过来,祭我的刀口。”
这数家总兵齐下山,把盖苏文团团围住中间,望他乱斩乱打。也有紫金叉分挑肚腹,一字镋照打肩头,银画戟乱刺左膊,乌缨枪直刺前心,月牙铲望领就铲,雁翎刀顶上风声,混铁棍低扫马足,点光枪就刺咽喉,龙泉剑忽上忽下,虎尾鞭左打右打,开山斧砍劈后脑,大银锤打碎天灵,狼牙棒腾腾杀气,枣样槊四面征云,倍轮锏霞光万道,紫金枪烟雾腾霄。这盖苏文好不了得,把赤铜刀量在手中,抬开紫金叉,架调一字镋,钩下银画戟,逼住乌缨枪,撇去月牙铲,拦开雁翎刀,闪掉混铁棍,射过点光锚,抬定龙泉剑,架住虎尾鞭,拦去开山斧,遮定大银锤,钩开狼牙棒,闪掉枣样槊,躲过倍轮锏,逼住紫金枪。这二十六家总兵官不在马前,就在马后,手起刀落,臂举枪挑,杀得盖苏文招架不及,哪里还有空工夫还刀过去?手中刀法逝淅松放,人是呼呼喘气,要走奈杀不出。心内想一想,说声:“不好,我寡不敌众,不要一时失措,被他伤了性命,不如先下手为强。”主意已定,便一手提刀在这里招架,一手掐定秘诀。背上有个葫芦,他就把葫芦盖揭开,念动真言,飞出一口柳叶飞刀,长有三寸,蒜叶阔相似,冲开来倒有一丈青光,连飞出九口,山脚下布满青光。这数家总兵见了,还不知是什么东西。山上徐茂功大叫:“兄弟们,不好了,这是九口柳叶飞刀,要取性命。你们还不逃上山来么!”二十六人一听徐茂公之言,大家魂不在身,如今要走也来不及了。有几家着刀的,已经被砍为肉酱;有一大半刀虽不曾着身,青光多透身的了,便拚命地跑上山来。坠马而死不计其数。贾闰甫、柳周臣才上山,也跌落马下死了。唐万仁、尤俊达到得天子驾前,也是坠马而亡。二十六家歃血好友,为了齐国远尽皆身丧。着刀的碎身粉骨,着光的全尸而亡。那盖苏文微微冷笑,收了飞刀,说:“山上唐童,你可见么?本帅这九口飞刀,乃上仙所赐,有一百丧一百,有一千丧一千。方才死的这班老少将官也不为少,谅你驾前如今也差不多,没有能将了,还要挣住凤凰山怎么?快快献表归顺。”不表盖苏文猖獗。
单言唐天子在山上,见这班臣子死得很惨。看看面前,只有元帅尉迟恭了,心中好不痛苦。自己大叫:“唐童啊唐童,你该败江山!好好在凤凰城内不好,偏偏要到这个所在来送死,却害这班老将死于非命,受这般大祸。”那尉迟恭看见天子伤悲,不觉暴跳如雷,说:“罢了,罢了!陛下,这等臣罪不赦。当初秦老千岁做了一生一世的元帅,从不伤了麾下一卒。某尉迟恭才做得元帅,就麾下之将尽行丧与敌人之手,还有何面目立于人世?我不为众将报仇,谁人去报?带过马来!”唐王一把扯住,叫声:“王兄,这个使不得的。你难道不见盖苏文飞刀厉害么?”敬德道:“臣岂不知番狗飞刀?若贪生怕死,不为众将报仇,一来被人耻笑,二来阴魂岂不怨恨?臣今赶下山去,或许能杀得盖苏文,哪众将雪了仇恨。倘若臣死在番将刀下,也说不得了。陛下放手!”天子那里肯放?一把扯住道:“王兄,如今一树红花,只有你做种子。你若下去,一旦伤在盖苏文之手,叫寡人还靠何人?”茂功也劝道:“ 驾下乏人,报仇事小,保驾事大。元帅不必下去。”尉迟恭听了军师劝言,只得耐着性子。又听见盖苏文在山下大叫:“尉迟蛮子,本帅看你年高老迈,谅你一人怎保得唐王脱离灾难?何不早把唐童献下山来,待本帅申奏狼主,封你厚爵。若依然不献唐童下山,本帅就要赶上山来,把你碎尸万段,休要后悔!”盖苏文虽是这等讲,心内却想:谅山上决没有十分能人在此,且由他罢,就回营去了。
再言山上徐茂功吩咐把这数家总兵尸首,葬于凤凰山后,单将唐万仁葬在山前。天子问道:“为何把唐万仁尸骸葬在山前?”茂功说:“陛下,后来自有用处,所以这尸首葬在山前。”即依军师言语,把总兵尸首尽行埋葬。天子降旨,设酒一席,亲自莫祭一番。徐茂公也莫酒三杯。正是:
府州各省聚英豪,结义兄友胜漆胶。
生死同心助唐业,可怜一起葬番郊。
唐太宗当夜在御营,同元帅、军师商议退番兵之计。茂功开言叫声:“陛下,要退番兵,非汗马城中先锋张环不可。他有婿何宗宪厉害,可以退得番兵。”天子道:“他们隔这许多路程,如何晓得寡人被困凤凰山上?必须着人前去讨救才好。但元帅老迈,怎能踹得出番营?”茂功道:“驸马薛千岁,往后山脚下可以踹得出。”天子大喜,连忙降旨一道,命附马薛万彻到汗马城讨救。万彻领旨。
明日清晨,万彻连忙结束停当上马,揣了大银锤,望后山冲了下来。营前军士扣弓搭箭说:“山上来的小蛮子,少催坐骑,看箭来也!”这个箭纷纷不住的射过来。薛万彻大叫:“营下的休得放箭,孤家要往汗马城讨救,快把营盘撤去,让小千岁过了就罢。若有哪关不遵,孤就一顿银锤,踹为平地。”营前小番说:“哥啊,待我去报元帅得知。”一边去报盖苏文。这万彻听见此言,把刀一催,银锤晃动,冒着弓矢,冲进营中来了。手起锤落,打得这些番兵番将走也来不及,踹进了一座营盘。怎禁得万彻英雄,拚命打条血路而走。等得盖苏文提刀纵马而来,说:“小蛮子在哪里?”小番说:“他已去远了。”苏文道:“活活造化了他,追不及了。”少表番营之事。再表唐王见驸马杀出番营,心中大悦说:“倒也亏他年少英雄。”不表天子山上之言。
再讲薛万彻连踹七座番营,身上中了五箭,腿上两条,肩上两条。他自己拔下,也不觉十分疼痛。只有背心内这一箭,伤得深了,痛得紧,手又拿不着,只得负痛而走。随着大路前去三十里,到了三叉路口,不认得路了,不知汗马城打从哪一条路上去。故扣定了马,缓缓立着,思想要等个人来问路。偶抬头,见那边有个穿旧绫衣的小后生,在那里砍草。万彻走上前去,说:“呔,砍草的!”那人抬头,看见马上小将银冠束发,手执银锤,明知是大唐将军,便说:“马上将军,怎么样?”正是:
英雄未遂冲天志,且作卑微贱役人。
不知驸马如何问路,这砍草者何许人?且看下回分解。